“有賊偷雞，抓賊了。”有人喊到。這天夜裏，米國泰在張府上張羅賓客。忙到半夜，好不容易坐下來吃口煙，卻聽見一個夥計慌慌張張地喊。

“你叫什麼？”米國泰叫住那個夥計，責備道，“吵到了老爺夫人，有你好受的。”

“米管家，有人偷雞，我是解手撞見的。”夥計喘着氣，說。

“那你不去追？真是沒用。”米國泰放下煙桿，說，“還愣着幹嘛？叫人去追呀，可別驚動老爺夫人。”

“那怎麼辦？”夥計謹慎地問，“追到了怎麼辦？”

“你們看着辦吧，”米國泰揉了揉太陽穴，說，“我怎麼眼皮一直跳，怕是太累了，我得眯一會兒。”

“米管家，”夥計問，“你是左眼皮跳還是右眼皮？”

“剛纔是右眼皮，現在左眼皮也跳。”米國泰卷着一支菸，說。

“這可不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這都跳，怕是有大事發生。”夥計說。

“你趕緊去叫人，我眯一會兒。”米國泰推走夥計，躺在椅子上吃完一支菸，睡下了。

“不好了，米管家。”不知過了多久，米國泰睡得迷迷糊糊，被這個夥計一陣推搡，攪醒了他的美夢。在夢裏，他看見一個大宅子，門楣上刻着倆個鎏金大字--米府。

“吵什麼？”米國泰對清夢被吵醒有些氣惱，儘管只是一個夢，但他至少得到了一刻的歡愉。在這一瞬，他想到了地仙留給他的一句詩。儘管沒上過學，儘管識不得幾個大字，儘管他只是一個世代爲奴的米家後人，但他的記性確是極好，也是這點，年紀輕輕的他當上了張府管家。他在心裏頭默唸着：“緣分，米鎮，米家鎮，風水寶地，慈悲，劣紳……”

“您嘀咕什麼呢？”夥計瞧着發愣的米國泰，推搡着，“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看什麼看？”米國泰說，“偷雞賊抓着了？”

夥計不做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沒法，米國泰只得動身了，夥計在一旁舉着火把。

一路上的氣氛有些沉悶，大概是天氣陰沉沉的，黑雲密佈，大概是一場滂沱暴雨將要來臨。在灰千山脈的庇護下，米鎮向來不缺水源。也是這點，纔有了米鎮的千頃良田。米國泰覺得身子有些冷，他從口袋裏掏出菸袋，裝了一鍋眼，說：“把火給我。”

米國泰點着了煙，美美地吸上幾口，卻不把火把遞給夥計。他靠着火把，覺得這是一簇鬼火，卻不覺得可怕。他感受到的是一簇光明和溫暖，像是母親的胸懷。而這簇鬼火一閃一閃的，在他的雙眸裏，燃起熊熊大火，米鎮毀於一旦。

“米管家，怎麼了？”夥計推搡着，有些怪異地問，“怎麼我看你今天神色有些不對？你不要太操勞，該好生歇息。”

“我沒事。”米國泰大口喘着氣，渾身冒冷汗，他把火把遞還給夥計，用**着的胳膊揩汗水。

“到了，您親自過去瞧瞧。”到了雞舍，夥計駐足，對米國泰說。

米國泰瞧見一衆夥計圍了一個圈，有的盤腿坐着，有的靠着雞舍吃煙。他走過去，問：“偷雞賊抓着了？”

“抓着了，我們請老爺也來了。”一個夥計說。

“這麼點事請老爺幹嘛？我倒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到底是喝了多少馬尿，敢到張府做這個行當。”米國泰分開人羣，走過去看。

“爹!”米國泰失聲叫了出來，“爹，你怎麼了，你快醒醒。”

“怎麼了，什麼事情非要我來？”張老爺的話聲傳來。一個夥計提着馬燈走在前頭，張老爺在中間，後面跟着兩個夥計。

“我倒瞧瞧是哪個大人物來偷雞，”張老爺走近了，瞧見米國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問，“國泰，你這是幹甚？”

“是米瘋子，”一個夥計低着頭，不敢看張老爺的臉色，說，“不對，是米管家的瘋爹來偷雞，黑燈瞎火看不清人，我們給……”

“嗨，你們這些蠢蛋，一個瘋子，誰能管他？就一隻雞，多大的事，”張老爺看了看米國泰，對着衆夥計問，“人沒事吧？”

衆夥計把頭塞進褲襠，不敢答話。米國泰見到老爺來了，起身施禮。

“國泰，你爹……”米老爺試探性地問。

“我爹，”米國泰泣聲答道，“已經沒了鼻息。”說完，他再也無力說話，昏死過去。

瘋子死了，爲了偷張家的雞死了。這個瘋子瘋瘋癲癲，平日裏什麼事沒幹？就是往自家鍋里拉屎拉尿的事，他都做得出來。儘管張老爺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但他對這位兒時的玩伴確是充滿了同情，平日裏也少不得讓米國泰帶些酒回去，給瘋子解饞；甚至米國泰的差事，也是他給安排的，不然一個而立之年都不到的後生，哪能當上張府管家？

“國泰，是那些下人不長眼，動手的幾個我已經解僱了，你看看，怎麼賠償？”次日張老爺到隔壁米家探望米國泰，一個夥計手裏拎着一筐雞蛋和一隻大公雞，他對着癱睡在牀的米國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是一個硬氣的人，平日裏經管着府上的大小事由和酒坊，也不曾拿走一粒米，所以我才放心把事都交給你。老爺子是我穿開襠褲就玩到一起的玩伴，這件事我也有責任。你要地我給你地，你要房舍我給你修，你要錢儘管開口。”

“不必了，老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什麼也不要。我爹是該死，註定的躲也躲不脫。再者說了他或者也是活受罪，不如死了投個好人家，倒也是解脫。”米國泰朝張老爺施禮，虛弱地說。

“不成，我好歹表達一點心意，”張老爺正色道，“賢侄，你倒是給個答覆，不然我心難安哪。”

“那我要一塊地，”米國泰嘆息了一聲，還是走到這步了，“埋我爹。”

“那你說說你要哪塊地？”張老爺急忙問。

“大泥地。”米國泰想起地仙說的，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