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被莫名其妙的扇一巴掌都會暴怒，但葉心深知自己現在沒有發怒的能力，也正是這種情況下，他反而能夠冷靜的自我反思。

自己不過是笑了一下，這不可能是陸依依發火的根源，當然，她現在那冷漠的眼神也並不像是隻想找個理由來羞辱折磨自己，因爲她的巴掌上沒有參雜絲毫修爲，算是顧及到葉心的身體狀況而刻意收斂的。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陸依依冷淡到了極致，彷彿葉心觸犯了她的禁忌，比在水中觸碰到她的臀部還要令她生氣。

葉心沒有去觸及她的目光，因爲不用看就已經清楚的體會到了那抹冷漠的憤怒，他想着，就算自己能開口，也頂多只能說一句：自己不是故意的！這樣貌似根本就不會得到原諒。

地上的米粒裹滿塵草碎屑，已經是正常人絕對不會咽食的了。

葉心不知如何迴應這滿含敵意的質問，低頭看着地面上的米粒，以爲陸依依是真的想要借題發揮，接下來就會好好的藉機折磨自己一番。

陸依依卻未有任何動作，只是冰冷的說道：“你知道這些米粒，是經過怎樣負責的過程才呈現到你面前的嗎？”

葉心愕然，這一句問話中並沒有怨怒之意，只是單純的詢問。他木訥的輕輕點頭。

“既然知道，爲何還如此不懂珍惜？”她繼續質問，甚至開始惱怒，恨恨的咬起牙來。

“神州的平民們，在四十多度高溫的季節裏，頂着足以將皮膚灼傷的陽光，在泥田中赤手赤腳的插下每一株秧苗。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爲只有那種溫度下的季節，那些秧苗才能存活。而且若是那些天雨水不好，那麼一年的期待也將會化爲烏有。”

“秧苗要經過數十天精心照料纔會結出穀粒。他們依舊得頂着那炎炎烈日，去一根根的將之割斷捆起，帶回平坦光禿的地方，鋪成一片，用石頭慢慢碾壓，讓穀粒從枯梗上脫落，再經過數日暴曬後，一把把投進石臼中。搗碎外殼，才能成爲可以食用的潔白米粒。”

“經過這樣漫長的炎熱，他們的身軀卻成爲了與米粒完全相反的顏色——黑黃如蠟。”

“你知道一個尋常人類，在如今日一般的陽光下，赤着背脊勞作一整天是什麼滋味嗎？多少人只知在米店之中一袋袋將其買回家，輕鬆的放入竈臺烹煮，吃多少丟多少卻是全然不在意的，可他們並不知道，那丟棄的並不是米粒，而是無數人的血與汗！”

陸依依像訓斥不聽話的孩童一般。也沒有框套什麼大道理，只是出乎意料的講訴了米粒來源的全部過程，這個過程葉心是知道的。卻沒想到聽着旁人言訴出來是這般讓人動容的。他甚至都不禁的慚愧了起來，無言語對的伸手去將地上的米粒一點點拾起，放回碗中。

“原來丟棄一粒米竟是這般大的罪過！”葉心在心底自省，米粒是貧農們年復一年，唯一翹首以盼的收穫和希望，是潔白高尚的，它能養活無數人，可卻被無數人無情的隨手丟棄，只因那些人並不懂這米粒來源的過程是多麼令人心酸。那是天地間最沉痛最偉大的煎熬。

若是讓每一個孩童，在成人之時。都必須去泥田中經歷一日孕育米粒的勞作過程，或許這份偉大的煎熬。就能讓所有人都懂得珍惜。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因爲他們生來就以爲高人一等，他們憑着父輩打下來的家業，過着腦滿腸肥的奢華生活，無論怎麼鋪張浪費，這一生本就是不用愁的，根本就不需要去經歷、體會那種過程，他們的父母也不會忍心讓子女受傷一刻那樣的苦難，在他們看來，那種炎熱的日子裏，還是悠閒在陰涼處品品茶，看看歌舞比較實際。他們也不會懂敬重那些給他們提供了一輩子吃食的窮人，反而只會鄙夷他們是無能的底層人物，是上不得檯面的土渣。

葉心也不是仇富之人，富人也是自己通過奮鬥而得到一切的。富有，應是所有人心中的目標。而世間本就太多不公，人與人之間的高低貴賤是永遠無法給出明確定論的，但只要活得自在真實就夠了。貧窮的人若是一心只想着得到同情和憐憫，而不去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些，那也是自討苦吃。也不乏一些貧苦之人成爲了富人後，立馬就忘記了自己曾經所受的磨難，回過頭來，竟也是對還在奮鬥中的窮人一臉鄙夷，這種人在葉心看來，纔是最可恨的。

不過，這陸依依看着完全是個大有來頭的大小姐，竟也會懂得這些？而且還會爲葉心的無心之失，而如此心疼被浪費的米粒，會說出這些話，擺出這般態度，實在讓葉心驚愕，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少女了，似乎危險、僞善的面具下又多出一份真摯的善良？

葉心現在最該關心的卻不應該是這個，他爲難的是陸依依沒有再說其他話，只是看着自己將所有米粒都拾了起來。

“難道她是打算讓我全吃下去？”葉心並不會覺得這少女說這些讓他動容的話，只是想煽情的，騙他心甘情願吃下已經髒了的米飯，因爲那髒兮兮的程度或許就連豬狗都不忍直視了。

“哼！”忽然，她一把奪過了葉心手中的碗，轉身離去，並未做任何爲難。

她或許是從葉心的神色舉止中，確信了他已經服軟知錯，至於有沒有就此原諒那就無從知曉了。只見她走向道旁，無奈的將那些飯粒灑在了乾淨顯眼一些的地方，低喃道：“只能拿來喂些野鳥了！”

她是背對着葉心的，所以葉心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莫言夫婦自顧自的吃着，對這方的動靜不聞不問，只不過也是吃的乾乾淨淨，一粒米飯也未見遺留或灑落，不知是本就同陸依依一般如此珍惜，還是是聽到了這方的談話，而不想被陸依依同樣過來上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