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陳列室裏，存放着各種具有某些意義的物品，比如機械末日時第一代機械體的樣本，比如在人類退出宇宙舞臺之後，機械體第一次獨立發送飛船時的各項記錄，這裏的陳列品都是類似的東西，也許沒什麼實質價值，但非常具有象徵意義。

兩個記憶芯片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相互爲敵，但他們兩人在我們中樞機構的認知中，也稱得上是英雄。”馬西米蘭陪着現身的六人，在休息廳裏等待着，“不錯，他們的確是想摧毀我們，即便到了最後，這個想法也沒有變化，然而就算這樣，我們也認爲他們是英雄，因爲促使他們這樣做的，不單單是仇恨，來了，這就是他們的記憶芯片。”

一個圓柱形的自走置物臺，從陳列室內部平穩的開了出來，大家一眼就能看到，置物臺上放着兩枚棱柱形的晶體，之前大家在影像裏看到過，這就是褐星人類的記憶芯片。隨着置物臺走進，芯片也看的越來越清楚，晶體是銀白色的，表面光滑晶瑩，但無法看到裏面的細節，除非專業生產者，否則，恐怕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麼構造。

不知道晶體是什麼材質製作的，雖然已經過去六年了，但外表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顯然這幾年，芯片一直處在密閉乾燥的環境裏，被保存的非常完善。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故事，你們想聽聽嗎？”看着兩個晶體，馬西米蘭的情緒有點微妙，像是陷入了機械體不應該有的回憶之中，“其實只過了六年的時間而已，但是在我的感覺中，彷彿已經過了幾十年一樣。”

“嘖，說反了吧。”修爾一攤手，“只要你不怕其他中樞們等急了的話，我是沒意見的，畢竟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呵，反正就是這個意思，理解就可以了。”馬西米蘭也沒再糾結是不是真的說法了，對着芯片開始回憶，“那是六年前的八月三日，那天在計劃裏，只是一次很普通的朝聖。”

“朝聖的過程和你們今天見到的沒什麼區別，連引路人都沒有換，只是朝聖者不同而已。因爲沒什麼特別的，按道理，由三級權限的成員負責接待就可以了，像我們這些中樞，平時的運算量是很大的，寶貴的線程和時間，不該浪費在這種小事上。但是那天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很想活動活動，於是就像今天一樣，拉着傑西卡出來接待那批朝聖者了。”

“過程就不重複說明了，總之，我倆沒發現任何異常，嗯，確切的說，那一批朝聖者們的信仰比今天這批要堅定的多，進展非常順利，每一步的完成速度都很快，一直到最後一步，也就是轉生儀式。”

“他們在這一步失敗了吧。”

“不，恰恰相反，他們成功了。”

“嗯？成功了？怎麼可能？”幾個逐影者都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而迪莉婭眼睛瞪得大大的，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怎麼可能。”馬西米蘭無奈的說道，“我剛纔反覆介紹過，轉生儀式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尤其是轉生時的信念最重要，只要稍有一點抗拒，就會導致轉生失敗。從理論上來說，他們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們偏偏真的成功了。”

“呼，我明白了。”修爾閉上眼深深嘆了口氣，“他們是真的想要轉生。”

“是的，其實影響轉生的關鍵因素，不是對至高主腦的信仰是否虔誠，而是對捨棄軀體變成機械體的信念是否堅決。”馬西米蘭苦笑着說道，“他們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加入我們，對捨棄自己人類的軀體沒有一點抗拒之心，不，更確切地說，他們這樣做的決心，比其他朝聖者更加堅定，因此，兩個人毫無意外的成功完成了轉生，變成了機械體的一員。”

“死士啊。”修爾想起了在故鄉時家族祕密培養的那些死士，家族的利益就是他們的信念，爲了信念他們可以死不旋踵，恐怕迪莉婭的父母，當時的想法和那些死士沒什麼區別吧。

“就像古代傳說中的刺客一樣。”馬西米蘭點點頭，“一旦成爲機械體，就再也不可能迴歸人類的世界了，而且一旦他們的任務成功，真的把病毒導入到至高主腦的系統裏，破壞我們的系統網絡讓我們癱瘓，那毫無疑問，連他們自己也會被人類摧毀，人類不可能單獨留下他們兩個機械體。”

“嗯，隱患必須徹底消除。”

“這些他們都很清楚，但他們還是堅決的沒有一點抗拒的完成了轉生，呵，他們兩個是最早完成的，我和傑西卡當時還爲多了兩個同伴而興奮呢。”馬西米蘭搖着頭，苦笑着說道，“連整個中樞機關都沒想到過，居然會有人利用這種不可能的方式，騙過轉生儀式混入我們的隊伍。”

“值得敬佩，但也僅此而已，這樣的人只是受人利用的死士，算不上英雄吧。”修爾聳了聳肩，“有很多種培養死士的方法，雖然很難做到像他們這樣決絕，連潛意識都不排斥轉化爲機械體，但總會有幾個例外。”

“如果只是爲了仇恨而復仇，或者爲了人類陣營給他們灌輸的信念而這樣做，那的確只能算死士，這樣的人類我們見的多了，不會把他們視爲英雄。但他們不同，他們是真心爲了文明的未來着想，爲了挽救文明的未來，不惜自己揹負起一切，他們和我們的根本目的是相同的，所以就算敵對，我們也尊重他們。”

修爾沒有評價，只是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他們差一點點就成功了，真的只差一點點。”馬西米蘭的語氣裏甚至真的多了一絲遺憾，“不怪他們，畢竟生命形態不同，他們事先不可能想到，轉化爲機械體之後，他們的計劃就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直連？”

“對，修爾先生剛纔也做過，那位薇女士應該最清楚，一旦直連，雙方是沒有祕密的。”馬西米蘭指了指修爾的揹包，“每個機械體，在完成轉生儀式之後，都需要和系統進行直連，向他們的思維繫統載入所有必要的知識，這一步是所有參加轉生儀式的朝聖者都知道的。但他們不知道或者說直連之後才能知道的是，一旦進行直連，直連雙方都處於徹底開放的狀態，就沒有祕密可言了。”

“呵呵，功虧一簣啊，誰能想到，正是轉生儀式的成功，才導致他們計劃暴露呢。”

“但轉生失敗的話，計劃也無法實行，所以說，這個計劃從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馬西米蘭回憶道，“其實正常情況下和系統直連，其他機械體是不可能瞭解直連者內心的，畢竟誰也沒有那麼閒，時刻盯着系統網絡裏有誰進行直連了，而且大家早就養成了習慣，發現有人直連都會刻意迴避，避免窺探個體的隱私。唯有每一批朝聖者第一次直連的時候，中樞機構會專門通過系統網絡進入他們的思維繫統，本意也不是防備他們有什麼陰謀，而是需要了解新人的信念和虔誠度，以便確認權限。”

“每次轉生儀式，這都是必要的流程，沒想到這次就出問題了，其實中樞機構發現他們其實心懷不軌的時候，我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呢，第一反應居然是系統網絡是不是出錯了，不過很快我們就確定了，他們的確另有目的，而不是系統錯誤。”

“所以你們就開戰了？”

“沒有，嗯，暫時沒有。”馬西米蘭搖頭道，“畢竟已經成爲了同類，而且又是兩個意志如此堅定的同類，我們不想失去他們，所以開戰是最後的手段。”

“當時直連的地點是在第五層，也就是說，已經突破了七層隔離帶。我們發現他們計劃的時候，他們自己也意識到已經暴露了，但他們沒有像我們想象中那樣試圖闖入更高層，不，他們甚至沒有斷開直連，因爲從系統網絡裏他們已經知道，越是高層，暗中藏匿的防守力量越可怕，只憑他們兩個，是不可能突破的，所以，他們很坦然的接受了失敗。”

“呵，有時候敢於優雅的面對失敗也是一種勇氣。”

“我們當時也沒做什麼過激的反應，而是通過直連，和他們展開了一場關於文明未來的討論。”馬西米蘭輕輕捧起兩枚記憶芯片，“雙方都在爲文明的未來思考，有着自己的信念，而且都有一套可以自洽的邏輯支持這份信念，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誰也無法說服誰，繼續討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這時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從微弱的情緒上，我們很希望他們能活下去，但從邏輯上來說，絕不能放任他們返回人類的世界，而且他們也不可能再回去。”馬西米蘭的聲音裏滿是感慨，“不過很快我們就不需要爲難了，他們體貼的爲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用了什麼方法，但結果就是，他們不僅清空了自己記憶芯片裏的數據，而且，連芯片的硬件都損壞了，徹底失去了復原的可能。”

“原來如此。”修爾接過馬西米蘭手裏的芯片，剛想說什麼，耳邊突然傳來薇微弱的聲音。

“指揮官閣下，我剛纔暗中掃描了兩枚芯片。”

“內部的數據的確被清空了，而且電路過載，已經無法使用了。”薇頓了頓，第一次表現出不確定的態度，“但是初步掃描的結果顯示，電路過載的時間點……絕不止是在六年前。”

“嗯？”

“至少是在幾十年前，不低於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