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吃掉了。”咔嚓又咬了一口，修爾木然說道，“味道不錯，挺好吃的，再生一個唄，我還想吃。”

“誒？真的嗎？”晃動的樹枝突然停住了，從樹皮上浮現出一張臉，曲起樹枝把果實送到嘴裏一口咬下，“咔嚓咔嚓，我嚐嚐，咔嚓咔嚓，今年的這批孩子果然挺好吃的，到底是在母親身邊紮了半年，生下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你們也嚐嚐？”

“呵呵，呵呵。”莉莎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在抽痛，世上如果有什麼比林精更讓人頭痛的話，那一定是一羣林精。原本以爲莫瑞婭已經是很可怕的存在了，沒想到，她的同類們比她更強大，說出的話簡直不斷考驗自己的承受能力。還是哥哥厲害，就算遇到一羣瘋女人，都能這麼鎮定自若，看來要和哥哥學得東西還很多呀。

“莉莎，你那個伐木技能能不能教教我，我覺得多學一項技能還是很必要的。”

好吧，看來哥哥也快要瘋掉了，我不孤獨了。

“也嚐嚐我的孩子唄，莫瑞婭的小男朋友。”又是一根樹枝伸了過來。

“對不起，我的種族是人類，不是松鼠，對松果沒興趣。”盯着樹枝上拳頭大的松果，修爾面無表情的說道，“下回我會帶幾隻松鼠過來品嚐的，謝謝。”

“哈哈哈，莫瑞婭的朋友果然好有趣。”大堆樹枝不斷顫抖，就像一羣肆無忌憚的女人在大笑。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鬧了，小莫瑞婭好不容易帶朋友回來一次，你們別把人家嚇跑了，這次的可是會跑的。”樹林裏最高大的一棵梧桐垂下了樹枝，湊到修爾和莉莎面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對不起啊，人類們，她們沒有惡意，是在和你們玩呢，我們林精一激動起來總是這樣。”

“唉，我知道。”再嘆一口氣，修爾覺得今天一天嘆氣的次數比這四年加起來還要多，“問題是，你們又不是沒見過人類，就算森林裏見的少，你們沒事就種在這裏，每天過來過去的人類也見得多了吧，用得着這麼激動嗎？”

“那怎麼能一樣，你是莫瑞婭的朋友啊，又不是那些過來過去的人類。”有些奇怪的邏輯，卻被梧桐樹說的理所當然，“而且還是活的，我們林精可是很少看到姐妹們把活着的朋友帶回來介紹給大家呢，當然會激動了。”

修爾剛想說什麼，嘴脣動了動，卻又閉上了嘴，因爲他突然明白，剛纔聽到的一句‘不是刻着字的石碑，是會動的那種’，是什麼意思了。

在帕瓦帝加世界，陸上種族裏公認壽命最長是精靈，足有一千多年，但這是把林精排除在外的結果，畢竟林精的壽命實在太難計算了。

因爲她們會變成樹，這讓她們有兩套壽命系統。

如果一個林精從出生到死亡，全程始終維持着人形的話，那她們的壽命理論上比精靈短一百年左右，應該說差距不大，但問題是沒有一個林精會這樣做，樹形態也是她們的一種享受，她們會頻繁的在兩者之間切換。

樹形態可比生物形態消耗的生命力小多了，這就導致了很難計算她們的壽命長短，根據保持樹形態的時間長短，林精種族內個體的壽命跨度很大，相差近千年都很常見，據說在麥卡森林內部，還有一個已經活了六千年，被所有孩子們稱爲老祖母的古老林精，在以樹形態沉睡着，當然，她還能不能再次醒來就不一定了。

這就導致了林精的悲哀。

這羣天性愛玩愛笑喜歡熱鬧的女士們，偶爾也會從森林裏跑出來探險，然後結交一羣異族朋友，就像兩年前遇到莫瑞婭時那樣。

相聚時大家一起冒險，一起玩鬧，一起快樂的生活，分離時彼此想念，偶爾奔波上千公里，只爲見上一面，朋友嘛，不都是這樣嗎？

但是然後呢？然後，當然就是刻字的石碑和林精之間的故事了。

會把已經變成石碑的朋友帶回家介紹給姐妹們，會把石碑留在身邊，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難怪有人說，林精是最珍惜感情的種族呢，也就只有她們，會做出這種事吧。

“哈哈，不用這副表情啦。”梧桐樹枝在修爾肩上拍了拍，笑聲輕快又灑脫，“你們無法理解，其實我們快樂呀。你們活着的時候，我們盡情和你們嬉戲玩耍，快樂的度過相聚的每一天，等到你們死後，我們就把和你們的記憶帶回森林，和姐妹們一起分享和你們在一起的快樂回憶。等到以後有了新朋友，也會把新朋友介紹給你們，和你們一起分享新朋友的回憶。”

“因爲有離別，相聚才如此美好，因爲有時候再見即爲永別，所以在朋友們面前，我們會丟開虛僞和含蓄，享受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時刻刻。林精每一代都是這麼度過的，也很享受這樣的生活，你們是無法理解我們這種快樂的。”

“莫瑞婭……”莉莎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原來莫瑞婭的生活是這樣的啊，難怪她總是纏着哥哥總是氣我呢，這是她珍惜感情的表現吧，仔細想想，有時候讓她纏着哥哥也……

“誒？怎麼了？”聽到有人叫，莫瑞婭轉過頭，嘴裏叼着吃了一半的桃子，臉上還蹭着桃汁，兩隻眼睛茫然地眨啊眨的，“莎莉你叫我？這是最後一個了，要吃你可以再去摘，很甜的。”

“不，你幻聽了，我沒叫你，另外，我叫莉莎，謝謝。”莉莎大人咬着牙扭過頭去。

我果然是腦子被這些林精吵的出問題了，剛纔居然會覺得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有點可愛，居然還想偶爾也讓她纏在哥哥身邊。哼，這絕不可能，我一定會守好哥哥的，你想都不要想。

當然，扭開頭的少女肯定是無法看到，藏在桃子後面的脣角上那一絲暖意的。

“這麼說……我現在是石碑狀態了？”修爾指着自己，“至少在小鹿眼裏我已經是塊石碑了，所以才把我帶回來介紹給你們？”

“哈哈哈哈，難怪小莫瑞婭會找你做小男朋友呢，果然很有趣。”周圍的林精們發出一串莎莎的震動，以及一陣吵鬧的笑聲。

“誒？你看穿了？那你想用什麼材質的石頭？上面喜歡刻什麼字？”莫瑞婭兩眼放光的說道，“是用通用語還是用精靈語？要不用人類語？喜歡橫着刻還是豎着刻，哈，對了，夜精靈那種拱形的刻法更好看……”

“喂，適可而止啊。”修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現在的想法已經越來越獵奇了。”

“嗚，真遺憾。”美麗的林精頗爲沮喪的垂下頭，不過很快，就把遺憾發泄到了姐妹們身上，“讓開讓開，不要再圍觀了，他還沒變成石碑呢，等以後他變成石碑了再讓你們圍觀，現在還有事要去見母親呢。”

嘻嘻嘻，哈哈哈，笑聲一陣又一陣，調侃的笑聲一陣又一陣，林精們總是這麼開心，每天都快樂的像是節日一樣。

“呼，總算擺脫了。”好不容易從一大羣瘋瘋癲癲的林精們之間穿過，躲進了森林之廳的莉莎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莫瑞婭，我以後再也不說你不正常了，和你那些姐妹們相比，你簡直是最正常的一個。”

嗯，至少你沒請我吃果實，然後哭喊着說我吃了你的孩子，當然可能也有正常人不會吃橡實的原因吧，偉大的莉莎主教大人一眼就看穿了問題的本質。

“不過，那些林精們在阿尼卡大人的聖座前這樣吵鬧真的沒問題嗎？”莉莎還是很難理解林精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們常駐在這裏，應該是阿尼卡大人的牧師吧，這樣也太不嚴肅了吧。”

“誒？爲什麼要嚴肅？”這次莫瑞婭是真的不明白了，疑惑的看看莉莎，又看看修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阿尼卡大人可是你們侍奉的神靈啊，恭敬虔誠，不是信徒們應該做的嗎？”作爲真神的大主教，莉莎還是很重視規矩的。

“但是，她也是母親呀。”莫瑞婭茫然地說道，“我們只是在母親身邊玩耍而已，母親也很喜歡看着我們玩耍呀，沒什麼不好的吧。”

啪，修爾的大手按在莉莎頭頂，止住了她繼續說下去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愛的方式，即使方式不同，他們也都是同樣虔誠的。”修爾說的格外認真，“衆神殿紀元形成的根源，就是承認這種形式上的差異，只要本質是相同的，就不需要爲此爭執。所以，莉莎你要記住，千萬不要走舊時代聖職者們的老路，強行要求畸形的同一化，把自己認爲正確的東西強加給別人，這樣只會導致像混亂時代那樣的悲劇。”

“說的太好了，人類的聖職者裏面，有你這樣想法的人實在太少了。”一個人從森林之廳內部迎了出來，“所以我們才討厭讓他們入駐王都，明明都是一羣短壽種族，真不理解他們的思想，爲什麼比山精靈那些石頭腦子還老舊。”

迎出來的是個精靈，居然沒有穿聖袍，而是一套綠色的獵裝，帶着綠色的獵人帽。白皙的皮膚，尖尖的耳朵，綠色的頭髮，毫無疑問，這肯定是生活在森林深處的木精靈。

“多謝誇獎，另外，呃，帽子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