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路過娟子家，聞到豬肉的香味。娟子家門窗緊閉，但依舊擋不住這股肉香。

父親站在路口朝我招手。他穿着一件皺巴巴的灰色中山裝，戴着一副暗黃的眼睛，像連環畫書上的文質彬彬的地下黨。

“什麼事？”我迎過去。“爸，你聞到這肉味了嗎？好香啊。”

“你怎麼才放學？”父親說。

“這還晚？這放學鈴聲還沒響，我就出校門了，晚上有肉吃嗎？”

“你就知道吃，放下書包，跟我出去。”父親說。

我跟父親一前一後騎着自行車。我戴了一頂綠色軍帽，手壓了一下帽沿。

“這要去哪？”我問。

那個工商局的王軍，我打聽到了，就在石磊巷邊上的海英小區，三號樓。”父親說。

“你怎麼打聽到的？”

“這不用你管。”父親說。“先去他單位等他。”

工商局大門口蹲着一個賣雞蛋的老太太，脖子上圍着一條黃絲巾，看上去這絲巾的質地不錯，像是絲綢的。我和父親把車子停好，站在老太太旁邊。

“糧票換雞蛋。”老太太說。

“不換。”父親說。

“一斤糧票換15個雞蛋。”

“不換。”父親歪過頭。

“一斤糧票換20個雞蛋。”老太太接着說。

“不換。”父親朝大門裏看了看。

“一斤糧票換30個雞蛋。”老太太聲音提高了。

“換。”我說。

父親看了我一眼，繼續朝大門裏看。

我掏出3斤糧票，遞給老太太，“都換了。”

“那好，我這一籃子雞蛋都歸你了，籃子也給你了。”老太太眉開眼笑，用絲巾擦了擦嘴角的唾沫。

“你要這麼多雞蛋幹什麼？”父親說。

“換了這麼多雞蛋，不換才傻呢。”我說。

老太太站起來，彎着腰也朝大門裏看着。

“老人家，趕緊走吧，這是政府機關。”父親說。

“你找誰啊？”老太太問。

“我不找誰，雞蛋都買了，你還不走。”父親說。

“如果你們有事，我可以幫你們。”老太太說。

“你幫我們什麼？”我問。

“我兒子在這裏當局長。”老太太說。

“你兒子是局長？姓什麼？”父親問。

“姓王，叫王木根。”老太太說。

“聽說是有個王局長。”父親說。“我們沒事，我們在等人。”

“好，那我走了，謝謝了。”老太太說。

老太太過了馬路，又回頭看了看。

“她兒子都當局長了，家裏還缺糧票？看來這局長很清廉。”我說。

“誰家不缺糧票？”父親說，“這小子出來了。”

我慌忙蹲下來，低着頭。

王軍騎着一輛自行車上了路。

我和父親緊緊跟着。

王軍進了海英小區，車停在3號樓前，他並沒有上樓，而是走到樓對面的平房前，這是一排防震棚，他開了鎖，進了屋。

過了一會，他從屋裏抱出一個小木箱子，朝裏面塞了幾張報紙，他把木箱放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用繩子綁好，然後騎車出去。

大約20分鐘後，王軍進了道平巷，停在一個院子裏。

十分鐘後，王軍出來了，他自行車後座多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而自行車後座的木箱子不見了。

“這女孩是誰？”父親問。

“我不知道。”

“看來讓我猜對了，王軍他腳踏兩隻船。”父親說。

“有可能，你看這女孩緊緊摟着他的腰。”

王軍把車停在友誼商店的門口，女孩挽着王軍的胳膊進了商店。

“你別忘了拍照。”我提醒父親。

“我都忘了。”父親說着掏出照相機，“這玩意是怎麼摁的。”

我看了他一眼，“哎，我來照吧，你提雞蛋。”

王軍給女孩買了一塊手錶，女孩看上去很高興。

我調好鏡頭，偷偷抓拍了十幾張。

王軍送女孩回了家。我和父親把膠捲送到沖洗店去洗。

“拿給林老師看，她肯定會大哭一場。”父親說。

“林老師太單純了，太容易被男人騙了。”我說。

“對了，今天見林老師，我對自己的表現不是太滿意，我有點緊張，我走後，林老師說什麼了嗎？”父親問。

“林老師說你還行。”

“怎麼還行？”

“就是還行，你加油吧。”我拿着一個雞蛋看了看。

“未生，說真的，我信心不是太足，你也知道，我這條件不是太好，心裏沒多少底氣。”父親說。

“這我能理解，一個掃廁所的，還離異帶了個醬油瓶，條件是差了點。”

“我現在不是還沒掃廁所嗎？對了，下午在辦公室還看到一個女老師，長得也挺漂亮的，她有男朋友了嗎？”父親問。

“沒有，這女的條件和要求更高，她要求男的是*，爹的官職不能低於正軍級。”我拿着雞蛋對着太陽看了看。

“這是有點高了，她這是找男朋友，還是找爹啊？”父親說。“這女的思想不端正。”

“找啥都和你沒關係，你思想端正？哎，我有你這樣掃廁所的爹，估計我對象也不好找。”

“你能別提掃廁所嗎？我不掃廁所，你吃什麼？我這是忍辱負重，總有一天，我會東山再起的，蔣未生，你老是看雞蛋幹什麼？能看出小雞來？”

“你說我們要是開個養雞場怎麼樣？你把工作辭了，我們一起養雞。”我說。

“我正兒八經的高級知識分子，我能養雞？開什麼國際玩笑，還辭工作？我這是鐵飯碗。”父親說。

“哎，你這人啊，腦袋不開竅，我真想把你這個飯碗給砸了。”我說。

“蔣未生，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感覺你有點不對勁。”父親說。

“什麼地方不對勁？”

“說不上來。”父親說，“看你這眼神就有點不對勁，你這眼神怪怪的。”

“爸，只要你聽我的，我保證讓你成爲有錢的人，等你有錢了，找八個老婆都是小意思了。”

“我看你真是中邪了。”父親面帶憂慮。

“行，我中邪了。”

“喂，生哥，你們怎麼在這？”有人喊道。

我回頭看到是郭小強，他手裏拿着鐵條，在推着鐵環。

“小強子，路上這麼多車，你還不回家？”父親說。

“蔣叔，我這就回去。”郭小強說。

“等一下，把你的鐵環給我玩玩。”我說。

“行，你玩吧，你明天再給我。”郭小強說。

我興奮地推着鐵環，衝我父親揮了一下手，“老頭，你先回去吧。”

我推着鐵環躲着路上的行人，青石板路上發出悅耳動聽的叮叮聲，這聲音灑滿了整條博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