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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鸞 - 第7章 接人字體大小: A+
     

    次日清晨,明鸞起身梳洗完畢,照常穿着與平日並無二致的素色襖裙去前院靈堂給亡父上香禱告,完事之後,便回了三房所住的院子裏陪着母親用早飯。早飯過後,陳氏要往前頭理事,同時也要預備招待今日會上門祭奠的客人,明鸞藉口要侍候祖父留在後院,趁此機會做她要做的事。

    她先換了一身衣裳。本來她是要找回從前在德慶時穿過的服裝,卻被陳氏攔住了。如今生活在京城侯門府第,哪怕是粗使丫頭都穿得整齊體面,比小康人家的女兒都華貴幾分,她打扮得象個鄉下少女,就太顯眼了。因此她只是換了一身夾的窄袖衫裙,添了件短比甲,再用汗巾扎住寬鬆的衣裳下襬,繫了條去年做的蠟染布舊裙子。她在過去一年裏長高了不少,去年的裙子至少短了兩寸,這時候穿,行動正方便。

    換了這一身衣裳,明鸞就直接去了馬棚。院子裏侍候的丫環覺得有些不對,曾想上前問個究竟,但她絲毫不理會,那些丫環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出門去了。

    到了馬棚,明鸞找到主事的人,直接要求套車。那主事一臉難色,勉強笑道:“三姑娘,您要用車,只管吩咐丫頭婆子來傳話就是了,怎麼親自來了?這地方骯髒得很,沒得污了您的鞋子。”

    明鸞對這安國侯府裏的下人早就膩歪了,也不去多想他這是真心勸說還是找藉口推搪,只道:“這是老太爺吩咐的話,最多一刻鐘,你就得把車備好,若是一會兒老太爺來了看不見車子,他要如何發落裏。可不關我的事。”說罷轉身裝作要走。

    那主事見搪塞不過去了,忙賠笑道:“三姑娘且慢,不是小的不願意套車。而是上頭吩咐了,侯爺今日出門要用車,府裏卻只有一輛車了。要不小的先去問問侯爺的意思?”

    章寂要自己去接鵬哥兒。可見是信不過長子了,真要去問章敬。還不定會拿出什麼理由呢,到時候拖上幾個時辰,時間就過去了,明鸞真心不打算跟他玩這種戲碼,便冷笑一聲:“大伯父是武將,出門時從來都是騎馬的,我竟不知他今天居然要改坐車了。”也不囉嗦。轉身便走了。那主事早就得了章敬吩咐,見狀以爲明鸞放棄了,暗暗鬆了口氣。

    但明鸞離開馬棚後,卻轉而去了門房叫人:“我今日要陪祖父出門去,不拘是誰,來兩個人先陪我出去辦點事。”

    門房裏衆人面面相覷。

    內院發生的事,還不至於宣揚到滿府皆知的地步,尤其門房這邊又是天天跟外頭人打交道的地方,容易走漏消息。在這裏當差的沒一個是新君賜下來的,都是石家、常家等親戚家中送來的粗使僕役。或是隨章敬從遼東回來的,也有幾個是爲了辦喪事,臨時從外頭買來的。這裏頭只有跟隨章敬多年的兩個人對三房的主人不大放在眼裏,有些愛理不理的。其餘人等卻沒那種底氣。所謂現官不如現管,明鸞親孃現如今管着府中庶務,哪怕是不能賣了哪個奴僕,調一調崗位卻是不成問題的。自打安國侯開府,家裏又起了靈堂,這門房的差事就沒斷過油水,每日上門祭拜的、巴結討好的、打探消息的,就沒停過,門房裏的人少說也掙了二三兩私房錢,哪裏敢得罪了眼前的嬌客?萬一叫三太太調去掃茅房,豈不冤枉?

    因此明鸞只叫喚了幾聲,便有五個人站了出來。明鸞仔細打量了他們幾眼,又問了他們各自的姓名來歷,挑中了石家薦來的兩個,還有兩個從外頭連家眷一起買來的青壯,就帶了他們出府。

    她早從陳氏那裏打聽過,這一帶街區原有個車馬行,是老字號了,專門做附近中低等官宦人家的馬車租賃生意,十分可靠。她帶人去的就是那裏,在一個熟悉地形的門房帶領下,她沒花什麼功夫就到了地方,很順利地租下了一輛乾淨寬敞、結實又不顯眼的馬車,考慮到自己和祖父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個山村,便交待那車馬行的夥計,換上耐磨抗震性能好的車輪。

    夥計聽說她要去的是城外的莊子,一邊換車輪,一邊道:“聽說外頭還有些亂兵四處鬧事,在城裏自然是不用怕的,大點兒的莊子也沒事兒,就怕那些山溝溝裏地處偏僻的地方。姑娘若是要出城,可得多帶幾個人,小心爲上。”

    明鸞向他道了謝,付了押金,便叫一個門房駕着車返回了安國侯府。將車停靠在側門處,讓人看好了,然後重回府中。她沒有第一時間去見祖父,反而是先回自個兒房間,將盤月月送的弓箭帶上了,然後才往東園去。

    章寂在東園早已做好了準備,也穿了一身低調厚實的衣裳,拄着柺杖等候,見明鸞挎着弓提着箭筒進來,不由笑道:“這是哪裏來的?你要帶去哪兒?”

    明鸞便說:“這個是我重返德慶的時候,盤月月臨別時送我的,是她親手做的東西。我聽車馬行的夥計說,城外不大太平,有些亂兵在鬧事呢,就帶上這個以防萬一。雖然我叫了幾個青壯跟車,但帶着武器總能叫人安心些,祖父您有沒有刀劍什麼的,也帶上一把吧?”

    章寂忍不住又笑了:“你那箭法真能管用麼?那可是亂兵,不是象牙山上的野雞兔子。”

    明鸞不以爲然:“野雞兔子那麼小我都能射中,人那麼大,誰說我就射不中了?而且我又不一定會射人,只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在德慶時我時常跟着盤月月他們練習的,箭法說不上很好,但也不是太糟。萬一真的遇到危險,迫不得已的時候,就算是人,我也只好射了,大不了不射要害。但如果那些人倒黴,我不小心射歪了,那他們也只能認命了。”

    章寂啞然失笑。也不多囉嗦,便由得她拿着弓箭,另一手扶着自己往外走。纔出東園不久。便有管事來跪求:“老太爺怎的忽然要出門?侯爺再三囑咐了,讓小的們好生侍候老太爺的。”

    章寂眼皮子都沒瞟他一眼,直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嗯。很好,你們就在家裏好生侍候吧。別不聽我吩咐,惹我生氣。”

    管事的急了,無奈章敬一大早就出了門,他卻是剛剛纔從門房上知道了老太爺與三姑娘要出門的消息,更沒想到三姑娘在馬棚要不到車,居然會上外頭租去,眼下要攔是不能了。只得飛快派人去找章敬報告。

    明鸞就這樣陪着章寂出了府,經過二門時,又看見青柳等在那裏,原來是陳氏跟林氏說明了原委,打發她過來候着,幫忙領路的。明鸞忙招呼她跟上,然後在四名青壯的護送下,直出城門,往鵬哥兒寄居的村莊奔去。

    那莊子並不難找,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只是才進莊,便聽得莊上喧譁不休,還有女人孩子的哭叫聲。明鸞聽得眉頭一皺。想要跳下車去看是怎麼回事,卻被章寂叫住,另派了一個門房去打聽,不一會兒那門房回來報說:“老太爺,三姑娘,前頭有戶人家的男主人要賣孩子,他老婆哭着喊着不許他賣,買主帶了幾個跟班兒的,正圍着那人的老婆罵呢,說她男人欠了他們大筆銀子,要是她不肯賣那孩子,就要把她親生的孩兒拿去代替。附近的村民圍着議論,但瞧那架勢,大概那被賣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明鸞聽出幾分不對:“聽你這麼說,難道那被賣的不是那家人的孩子?”不會這麼巧,剛好是鵬哥兒吧?

    那門房答說:“小的不知,但聽村裏人議論,似乎是親戚家寄養的孩子。”

    青柳聞言心中一緊:“林老爺和林夫人將鵬哥兒寄養在農戶家裏時,用的名義就是親戚家的孩子。那家農戶的老婆,原是從前林家的一個丫頭。”

    章寂聽了忙道:“扶我下車,我們去看個究竟!”

    明鸞忙與青柳一道扶了他下車,只留一個門房看車,卻帶了三個青壯同去,走到鬧事的那堆人跟前,一眼便眼見縮在院子一角哭的男孩兒只有三四歲大小,眼睛大大的,頭大身子小,瞧着有些偏於瘦弱了,卻長得很是玉雪可愛,眉宇間總讓人覺得有幾分眼熟。明鸞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他,便感覺到章寂全身一震,她忙問:“祖父怎麼了?”

    青柳哽咽一聲,撲了過去:“鵬哥兒!你這是怎麼了?!”抱着孩子哭罵那家農戶:“我一進莊就聽說你們家要賣孩子,怎麼?難不成你們竟要賣鵬哥兒不成?好大的膽子!”

    那農婦哭道:“青柳姐姐,我哪裏有那膽子?是我們當家的犯了糊塗。他欠了人家的債,只當老爺太太落魄了,再也顧不上鵬哥兒,纔會起了這個混帳念頭。”

    她男人認得青柳,知道自己的圖謀叫正主兒撞破了,便扯着脖子道:“你們府裏如今已經丟了官,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而且這個月的銀子還不曾送來呢,難道養孩子不用花錢麼?既然沒錢,我做什麼要替別人養孩子?!”旁邊那幾個所謂的買主也大聲嚷嚷着,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錢就拿人來抵。有一個鼠眉鼠眼的,甚至還走上來要抱走孩子,青柳拼命護住鵬哥兒,叫他踢了一腳。

    章寂大怒:“都給我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們南鄉侯府的孩子,也是你們能隨意買賣的?!”

    衆人愣了一愣,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章寂是什麼來頭,但那“侯府”二字卻把他們唬住了。農婦發完怔後驚訝地撲向青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姑奶奶回侯府去了?!”

    青柳含淚點頭:“老太爺已經知道了,這是帶着三姑娘一道來接哥兒呢。四太太如今就在侯府裏養病。”

    農婦歡喜得連連唸佛,但她男人卻一臉訕訕地,那幾個債主瞧了幾眼,爲首的一個跟同伴低聲說了兩句話,便上前冷笑道:“什麼南鄉侯府?早幾年前就被抄家流放了,現在多半全都死在外頭了。你是哪兒來的老頭兒?瞧你這一身穿着打扮,哪裏象是侯府出來的?別是哄我們的吧?!”

    章寂被氣得吹鬍子瞪眼。南鄉侯府復起的消息只在京城中流傳,而且更多的人關注的是安國侯開府,將他視爲安國侯府老太爺,卻不大留意到他本身就有侯爵之位,更別說這幾個人未必是京城裏來的,也許真不知道箇中詳情。

    這時候明鸞帶來的幾個門房就起作用了。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的,上前喝道:“這是我們安國侯府的老太爺,就是從前的南鄉侯,聖上英明,已經給老太爺復爵了。你們有眼不識泰山,還不趕緊給我滾?!”

    南鄉侯少有人知,安國侯卻是大名鼎鼎,那幾個人聽說是安國侯府的人,都縮了腦袋,這時候那農婦也哭道:“千真萬確!鵬哥兒是我從前主家姑奶奶的孩子,她就是嫁的南鄉侯府四老爺,如今安國侯府的親弟弟。先前因害怕叫人知道了,官府會將孩子抓起來,纔會把孩子寄養在我家的。”

    那幾個人只得給那農戶的男主人甩下狠話,罵罵咧咧地走了。那男主人看着章寂一臉殺氣騰騰,腳一軟,跪倒在地:“我……我也不知道的……我原本還以爲他是犯官家的孩子……林家不是前頭皇帝的親戚麼?現在新皇帝都坐了朝堂,前頭皇帝的親戚自然逃不掉的……我……我也是害怕……”

    青柳尖聲質問他:“那些是哪裏來的人?你要把我們鵬哥兒賣到哪裏去?!”

    那人縮了縮脖子:“是……是象姑館的……”

    章寂氣得手都發抖了:“你……你這混賬!”再低頭一看鵬哥兒,那小臉大眼睛,怎麼看怎麼象小兒子幼時的模樣,只是小兒子孩童時生得又壯又實,天天調皮搗蛋,叫人頭疼,眼前的孩子卻瘦弱不堪,心中一痛,便上前抱住了他:“好孩子,我是你祖父啊!”

    鵬哥兒臉上仍舊帶着驚惶之色,掙扎着想要逃開,往青柳懷裏鑽,章寂見了心裏越發難過。明鸞便勸他:“先回家再說吧。弟弟今日受了驚嚇,還是讓他早日跟四嬸團圓,才能安下心來。”

    章寂點了點頭,命青柳抱起孩子跟自己走,經過那農婦身邊時頓了一頓,掏出一個錦囊拋給她:“辛苦你這些日子照看我們家孩子了,往後就當沒有這回事吧,也別上門來糾纏,否則……”他陰深深地瞥了她男人一眼,便拄着柺杖走了。

    農婦戰戰兢兢地打開錦囊,才發現裏頭原來是大大小小的銀錁子,算算份量,不但足夠還清丈夫的債,還能讓自家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年,忙將錦囊袖起,她男人卻眼中一亮,撲了過來,夫妻倆廝打成一團。

    明鸞等人顧不上後面發生的事,上了車就離開了。待出了莊子,她纔跟青柳說:“檢查一下,看鵬哥兒身上可有什麼傷。”

    青柳應着,就要去掀了鵬哥兒的衣裳檢查,行走中的馬車卻忽然剎住,把車中衆人都摔得東倒西歪。明鸞高聲問:“怎麼回事?!”

    趕車那人卻顫着聲音答道:“老太爺,三姑娘,有……有人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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