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百鳥星君的身體，評價道：“有些瘦。”
百鳥星君輕嘆一聲，語氣卻是溫柔無比，“我自幼沒有習武，每年又有半年時間都在天禪寺的密室裏沉睡……讓莫念不喜，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莫念抿起嘴角，這話聽上去帶着三分酸意。
以前百鳥星君在她跟前總是一幅風輕雲淡的樣子，現在他這個樣子到是讓她多了些真實感。
她不禁有些想笑，可又怕他會惱了，只得低下頭來避開他的目光。
百鳥星君外面罩了件新換的銀裳，銀線繡制的欄邊，帶着鏤空的花紋。
“哎。……還是被莫念嫌棄了。”他扁了扁嘴，有點無奈地嘆息着。
莫念終是忍不住笑出來。
兩人轉出屏風，外面傳來鬼畫等人進門的腳步聲。不過她們並沒有進到內室，而是開始清理外室地面的血跡。
百鳥星君盤膝在莫唸對面坐下，眉目舒展着。帶着些綿軟的稚氣，好像仍在爲剛纔她的那句評價而慪氣。
“集中精神！”莫念認真道。
百鳥星君合上雙眼，轉瞬間。眉目間所有任性與脆弱全都不見了。
待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又是尋常那個如同輕煙般飄渺的男人，帶着獨屬於他的溫暖目光卻又讓人覺得他薄情寡意，拒人如千里之外。
對於禪定莫念並不陌生，她從小習武時父王也曾用此來教她收心。
不過浮生主持給的這本書卻與一般禪定不同，所謂菠蘿蜜乃是出離了生死輪迴，到達沒有生死之彼岸。
“你若能悟出其中真理便可免於落入黃泉，雖然稱不得是真正意義上的睡眠，但是卻可以同樣達到休養身心的作用……”莫念說了半天，沒有聽見對方出聲，於是擡頭看過去。
只見百鳥星君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看。
“你可聽清了？”莫念問。
“啊？什麼？”百鳥星君眨了眨眼睛，如夢初醒一般。
莫念呆在那裏。
她現在總算明白了爲何浮生主持沒有教會眼前這個看似聰慧無雙的男人禪定了。
他的思緒根本就不在這上面。
莫念“啪”地一聲將書擲於桌上，“你給我認真些！”
百鳥星君嚇了一跳，再次眨了眨眼睛，“我在聽。”
莫念氣的伸手去點指他的額頭。“聽了要往這裏面記！”
“你怎知我沒有記……”
“你有沒有記下來以爲我看不出來麼？”莫念教習時的氣勢是得了她父王風暮寒的親傳，就連百鳥星君都不禁被她這嚴厲驚住了。
好半晌他才嘀咕了句：“……你比我師傅還要兇呢。”
莫念又好氣又好笑，“若是換成我父王早就罰你去外面站樁去了。”
“我若是真的站了樁。也就不用學這什麼禪定之術了。”他幽幽嘆息了聲，身子無力的倒了下去，匍匐在墊子上一動不動。
莫念舉眼向天，她再一次體會到了浮生主持的不易。
收這麼個徒弟，打不得，罵不得。身子還承受不了責罰，又會在關鍵時候耍賴。
他明明比她還要大上十來歲，可是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像他纔是個孩子。
“你給我起來！”莫念催促道。
百鳥星君趴在墊子上沒有反應。
“凌雪翎！”她鮮有的喚了他的名字。
“嗯。”百鳥星君終於動了動，一手撐着用額角，“剛纔險些睡過去……”
這話只把莫念驚出一身冷汗。上前直接用手將他扶正。
“你給我認真些。”她用兩手捧住他的臉，逼迫他直視着她，“你必須在兩天內學會禪定，不然……”後面的話她真的有些說不出口。
“我知道啊……”百鳥星君看着她，無力道，“可是我就是學不會這些。腦子裏會總會跑出來別的事情干擾到我……”
“是些什麼事？”莫念終於意識到他的狀況與常人不同。
“我的身體裏封印着天地雙印。”這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告之她自己的祕密，“我必須無時無刻握有對它們的掌控，不然它們便會反過來傷害到我。所以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習慣，不敢放鬆自己。”
“所以你不敢放鬆入定？”莫念問。
百鳥星君輕輕頷首，“師傅曾說過，凡夫在生死苦海中浮沉，一旦游到岸邊，便會獲得安穩。脫離於生死海中浮沉的命運，所以稱之爲度到彼岸，我可能便是那種註定要在生死的苦海中飄浮。沒有法子游到對岸之人吧。”
他的語氣帶着些悵然，但是卻沒有懊惱之意，只是他的這些輕軟的低語讓莫唸的脣間逸滿說不出的苦澀。
要不是因爲她……
“莫念休得胡思亂想。”他覺察出她的沮喪，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只要我的莫念能快活的存活於世，我便也就跟着快活了。”
莫念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腦袋，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莫念？”百鳥星君又喚了她一聲，她這纔回過神來。
“我想到了！”
“什麼？”
“我想到辦法了。”莫念興奮的站起來。“以前我父王曾說過，練習靜心，不可分散注意力。但是有些人總會偏執於一些問題，所以注意力無法集中，其實這只是一種虛症，若是不能剋制便先嚐試用另一種執念去代替那些問題，然後再逐步消減……”
百鳥星君瞪着她，半晌過後，忽地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你可有想到什麼？”莫念期待道，“有沒有什麼會令你暫時忘記對雙印掌控之事？”
“有。”想也不想他回答道。
“那你就先試着用新的事情來取代對雙印的擔憂……”
“可是……”百鳥星君眸光忽閃，“此事有些難辦。”
“如何難辦？”
莫唸的臉與他近在咫尺，他盯着她，彷彿要一直看進她的眼睛裏去。
“因爲我的執念就是莫唸啊……”他嘆息似地道。
內室陷入了短暫的寂靜當中。
兩人全都沉默着，莫念鳳眸微揚，似乎帶着絲笑意，“看來這一次還是非我不可了？”
“是。”他語氣柔和。就像三月春風般吹拂而過，“這可怎麼辦纔好？”
莫念頓了頓，緩緩站起身來，竟然向外走了出去。
百鳥星君坐在原處望着她，脣角含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仍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只是眼底光華微暗，隱隱翻涌着苦澀。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門外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門簾挑起，莫念竟去而復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