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千代月驟然止步,未曾迴轉過眸,只是靜立原地,沉默不語。望着月兒淒冷的背影,宇文澈深深吸了一口氣,順着漸要蕭瑟的秋風,緩緩輕吐而出,彷彿是鼓起萬分的勇氣才終於目露堅定地開口:
“夜輕塵,是誰?”
當這三個陌生的字眼若帶着魔力般無情穿透月兒的耳鼓,她的心卻在這一瞬間猛然收緊,周邊的氣息也在這一刻無緣由地凝結,逼人窒息的趨勢。她不明白,爲何當這幾個字一出,她的腦海便全然被林中月夜裏的那抹純白色的身影占據?他與她相見匆忙,相別亦似白駒過隙,她只顧着將他轉瞬即逝又彷彿遙不可及的身影好好看清,哪裏來得及問及名姓?想到這,月兒輕輕搖了搖頭,依舊是淡漠的口吻:
“我不清楚!”
然宇文澈卻在聽到這幾個字時一陣詫異,未經思慮便脫口而出,欲要詢問清楚:
“如何會不清楚?銀髮紫眸,近似妖孽,在你的記憶裏難道真的沒有這號人物嗎?”
月兒的身子猛然一僵,轉而風一般地回眸,急切道:
“你從哪兒知道的?”
望着月兒溢滿驚濤的美眸,宇文澈一霎那愣在了原地,心頭一陣刺痛,良久,纔將眸光從月兒的身上移至別處,緊握勁拳,微顫起脣:
“是,是你在夢裏時,一直唸叨的!”
話音落下,月兒的神色一瞬間變得疑惑,她明明不清楚他的名姓,又如何會在夢中唸叨?但是如今,這結果對她來說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迴轉過思緒,月兒稍稍低下了眼眸,隨即苦苦地勾了勾脣:
“你不用知道他是誰,現下,我與他已無半點瓜葛,自我邁出客棧的那一刻,我便已決心要與你一起了,不是麼?”
說罷,月兒瀟灑地翻身上馬,隨着一聲“駕”飛馳而去,沒有半絲眷戀的樣子,望着她似乎急欲逃離卻又萬分堅定的背影,宇文澈這才欣慰地揚起了脣,翻身駕馬,跟了上去。其實,只要她還在自己的身邊,他就再不奢求什麼了……
暮色漸近,將本就蕭瑟的秋日染上了絲絲哀怨的調子。沉西的日光將他和她的身影塗抹上了一層昏黃,些許漠然卻夾雜着淡淡安詳的味道。這一路走來,未有停息,未曾言語,沉默始終掌控着全局,然他的目光卻始終緊扣在她的身上,跟着她鋪滿灰色的身影變得黯淡深沉,也許,他的內心一刻不停地掙扎着,只是,他不想冒險,不想冒可能會失去月兒這個險,半分都不願……
“月兒,前方有戶農家,我們就在那戶人家借宿一晚吧!這北燕的郊外人煙稀少,怕
是再往前,便看不到人家了!”
他的滿眼溫柔,她雖刻意不去凝望,卻也早從這清澈若水的聲色中體會殆盡,於是她微微點了點頭,下了馬,便與他一起往不遠處的農家而去。
這是一處十分簡陋的木屋,嫋嫋的炊煙從低矮的煙囪中迴旋而出,漫向天際,頗有一副小橋流水人家的溫馨安詳。
“有人在家嗎?”
宇文澈輕輕敲了敲些許殘破的木門,不一會兒便有一位老婦一邊滿是熱情地喚着“來了”,一邊飛奔過來爲他們打開了小木門。
“你們是……”
老婦有些詫異地打量了宇文澈和月兒,似乎一瞬間被他與她的俊和美懾去了魂魄。
“哦,我們是江湖藝士,路過此地,想來借宿一晚,不知老人家是否方便?”
千代月邁步上前,拱手有禮到。那老婦一聽,甚是歡喜地用力點了點頭,一邊連聲迴應“方便”,一邊衝着屋內大喊:
“老頭子,家裏來客人了,快出來招呼啊!”
轉而又重新將目光放於他們身上,繼續滿懷熱情道:
“快請進,快請進,寒舍已經好久沒有客人光臨了,這次你們來,我老婆子得露一手,炒兩個家常小菜給你們嚐嚐!”
說罷,便滿心愉悅地引着宇文澈和月兒進入了屋內。木屋裏彌散着一股濃濃的檀木香味,然卻見不到任何用檀木製造的桌椅,月兒輕輕皺了皺鼻,待老婦前往裏屋,才輕聲與宇文澈交談:
“你有沒有覺得這地方些許怪異?爲何只聞檀香,不見檀木製成之物?而且,那老婦似乎也太過熱情,不由讓人起疑!”
聞聲,宇文澈勾了勾脣,緊了緊手中的寶劍,謹慎地掃視了周圍了一切,湊近月兒的耳畔道:
“你的警惕心何時變得這般強烈了?還是被那晚的裝神弄鬼給嚇怕了?先別太早下定論,以不變應萬變吧!”
“上菜咯!”
正當月兒因宇文澈的話音而不悅之時,那老婦與一個拄着柺杖的老頭端着幾盤小菜來到了桌前,依舊是喜笑顏開,萬分欣喜的模樣。宇文澈和月兒一瞬間散去了緊張之色,轉而擠出了一臉的笑意道謝而坐,不久,老頭從身後便戲法般地拿出了一壺好酒,豪爽地砸在了桌上,大笑着招呼道:
“來來來,這宴客怎能沒有好酒呢?滿上滿上!”
見不可推脫的趨勢,宇文澈和月兒只得接下了酒杯,斟滿了酒。宇文澈輕輕晃了晃酒杯,讓那串串酒香在口鼻之間來回躥動,檢驗了其安全性,才朝着月兒悄悄使了個顏色,一飲而盡。自學武
以來,內力增長,月兒也漸漸有了點喝酒的底子,於是藉機喝了幾杯,也算是有舉杯消愁的念頭。酒過三巡,大家酣暢淋漓,宇文澈藉機向着這對老夫婦詢問起來:
“老人家,如何家中只有您老二人?”
話音剛落,老婦的神色忽而暗了下來,她換得哀怨的目光望了望坐在身畔的老伴兒,長嘆了一聲,似乎滿腹的苦水與無奈難以傾吐:
“我家本有兩個兒子,卻都在北燕徵兵之時被拉去前線征戰沙場了,四年之戰早便終結,然我們的兒子們卻至今未曾歸來,許是已被戰場的風沙淹沒,化爲了森森白骨啊……”
說罷,倆老人抱於一起失聲痛哭起來。望着這幅淒冷的場景,月兒的心頭忽而一陣觸痛。這喪親之痛,有誰能比她體會得更爲深刻?於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思,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下肚,藉着酒意大聲喝道:
“該死的征戰,該死的北燕皇帝,他們,全都該死!”
宇文澈意識到月兒喝多了,遂立刻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不受控制的手舞足蹈,一瞬間將她攔腰抱起,並向老婦致歉:
“實在抱歉,她醉了,容我先送她回屋休憩吧!”
“看你們小兩口恩愛的,好好好,我帶你們回房!”
老婦衝着宇文澈輕輕挑了挑眉,帶着調侃的韻味,惹得他瞬息紅了頰面,小兩口嗎?他望了望懷中面色潮紅的月兒,嘴角卻不自覺地向上揚起,似乎這樣被別人誤會的感覺,也不錯!
屋內的設施雖簡樸倒也不乏淡雅,並不似從外觀看起來那般破舊不堪。宇文澈將月兒輕柔地放置於牀鋪之上,擡起身,凝眉打量着這周遭的一切,而正在他思緒困惑之際,老婦卻滿臉笑意地慈祥開口:
“這兒本是爲大兒子準備的新房,只是現在也用不到了,那姑娘等不到我兒歸來,也只好另選人家嫁了!我家老頭兒原來用山上的檀木做了許多桌椅,不料卻被官府知道,不僅搶了家中所有檀木製品,還打斷了我家老頭兒的腿,現在清淡的日子一天天過,我們也都不再奢望什麼了!真羨慕你們這種漂泊江湖的小夫妻,哎,你們,快休息吧!好好照顧你的妻子!”
話音剛落,宇文澈的心上頓而涌上了一陣暖意,也許自己真的多疑了,這平凡卻懷着炙熱之心的老夫婦又如何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威脅呢?他微微一笑,關上了門,吹熄了燈火,緩步坐到了月兒的牀頭,就這樣靜靜地望着她卸下冷漠僞裝的臉,眼裏泛着波瀾微微起脣:
“月兒,我陪着你,就如同這對老夫婦一般,白頭到老,半步不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