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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肆文學 » 科幻靈異 » 青絲» 第14章 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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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絲 - 第14章 歸去字體大小: A+
     

    明朗靜靜地坐在一邊看着在病牀上熟睡的易平安,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受的驚嚇太大,現在打了鎮定劑,還在安睡。

    看她的眉心中有着太多的痛苦,她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像那個人了。

    明朗閉上眼,那痛苦的一幕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那一把劍上還沾着血,那個女子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倒下,那劍刺穿她的身子,她的手想努力地撫摸自己的眉心,就那樣舉着。

    血從她的胸口流出,流了一地,流到自己的手中,像是最傷人的毒,一直就痛到自己的心裏去了,痛到了靈魂。

    刺那把劍進去的手,正是自己的。

    明朗望着自己的手,再也沒有勇氣去想往事,他是那樣的難過,就這樣呆呆地看着手紋。

    說過會重逢的,可是,他找了那麼多地方,爲什麼再也見不到她?難道她永遠都不會再原諒自己,連魂都找不着嗎?

    如果不是那樣的心灰意冷,又怎麼可能去做和尚,就算真做了和尚,難道那萬縷情絲就能這樣忘掉?

    可是,就當他已經承擔不起這樣的愛時,這種回憶和思念已經快讓他發瘋了,卻又要遇到一個和她一樣的女子,這樣的眉與笑,這樣的生氣與跺腳,這樣的愛吵架,真和她一樣。

    他看着易平安,雖然不一樣的容貌,卻是一樣的性子,一樣的表情,難道是她的輪迴?不不,這不可能,對平安不公平,她就是她自己,不是別人的影子。

    蘇怡提着煲好的湯過來了,明朗從往事裏掙扎出來,坐在一旁看着蘇怡,說道:“我出去走走,你照顧她。”

    “我看你還是留下來吧!我想她醒來後最想看到的人是你。”蘇怡從平安對明朗說的那句話裏,已經看出了一個女人對自己心愛人的所有執著與依戀,看出了易平安的深情。

    “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明朗堅定地站起來。

    蘇怡發了脾氣:“是要去念經嗎,大師?你根本就不是什麼真心做和尚,爲什麼不可以接受平安的愛。”

    “是啊,你不提醒我都忘記了,我是一個和尚。”明朗的表情又開始變得玩世不恭。

    “你還是人嗎?平安快死了的時候想的人就是你,她在那種情況下還要強撐着等你,你現在說的是什麼話?”

    明朗一回身:“施主,她這樣對我,那是她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和尚,除完了你家的妖魔,還要上山當主持,你知道,現在當主持是多麼輕鬆又掙錢的一個差事,你不要阻了我的大好前途。”

    說完,他扭頭就走,背影是那樣的堅決與無情,可是,誰也沒有看到他的手在發抖,他的眼神裏充滿了痛苦與無奈。

    他實在是無法放開對死去的女友的執著,也不能裝下別人的愛情,他不能誤了平安,他的心不可能有平安的位置,這樣下去只能害了平安。

    長痛不如短痛,也許擺平了鬼吧的事情,就應該離去,回到山中去,繼續過自己那平淡的生活,一天天,一年年,就那樣地過着,他的世界裏,不應該再有愛情。

    蘇怡氣極,坐下來抹淚,狠狠地罵道:“死和尚,臭禿驢,我恨死你了,無情無義的傢伙,我再也不會要你到我酒吧裏去,我寧可被鬼給掐死也不要求你。”

    她哭了一會兒,擦乾淚,準備給熟睡中的平安的脣抹一點白開水,省得她脣乾皸裂。

    可是,蘇怡看到易平安的眼角有一滴晶瑩的淚珠,慢慢地滑落,平安的眼皮抖動,她已經醒了,而且聽到了剛剛的那番話。

    蘇怡慌了,忙安慰道:“平安,你不要想那麼多,爲那種人不值。”

    平安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慢慢把牀單給拉上,許久才從潔白的牀單下傳出低低的抽泣。

    蘇怡傻眼了,立在那裏不知所措。

    易平安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明朗一直都沒有再出現,而是一直與鍾原打理着鬼吧。蘇怡精心照顧着易平安,張偉軍依然沒有找到任何鬼吧被害者的線索,對於易平安這次差點被殺,也只能說是自己技不如人,沒有辦法破解。

    鍾原看着鬼吧裏發呆的明朗,拍拍他的肩說?:“你真不去接平安出院?”

    明朗搖搖頭,然後說:“不是有你和蘇怡嗎?”

    “可是,你明知道我們去接都沒有什麼意義,她想見的是你。”

    “但我是和尚。”

    鍾原一掌拍在明朗的光頭上,叫道:“當和尚就了不起啊,別拿和尚當藉口。”

    “不是藉口,我與平安是不可能的,何必現在又要招惹這麼多情債呢?”

    “你已經惹了,現在還想逃。”

    明朗很委屈地站起來說:“長得帥真的是我的錯嗎?”

    鍾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說:“說真的,哥們,你當這個和尚當的一點也不像,乾脆還俗算了,你難道不喜歡平安嗎?如果不喜歡,那天你爲什麼那麼緊張?”

    明朗苦笑着說:“就算是還俗,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爲什麼?”

    明朗靜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心裏可以裝得下兩個女人嗎?一個人又能同時愛兩個人嗎?如果真可以這樣,那麼要‘一心一意’這個成語有何用。”

    鍾原怔住了,他的腦子裏忽然浮現了兩個女人的樣子。

    一個是那個眼角有着小痣的夢中女子,一個卻是蘇怡,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他問自己:“難道我就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嗎?”

    他的腦裏亂成了一團麻,只能埋頭苦想,再也顧不上明朗了。

    醫院這邊,易平安麻利地收拾着東西,蘇怡在一旁一點忙也幫不上。

    蘇怡本想勸勸易平安,可是,她卻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很歡快地收拾着行李,還說着要去哪裏吃什麼大餐,慶祝自己撞鬼。

    蘇怡苦着臉,看着她那個樣子,說實話,她寧可看到易平安大哭一場,或者是憂傷地走在醫院的長廊裏孤單可憐的樣子,也不願意看到她現在這副完全沒有任何事,而且還比從前快樂的樣子。

    這樣,是不是裝得太苦了?一個人的心裏受了傷,還要在表面上活得更堅強,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個任務是不是太重了?

    平安卻過來摟着蘇怡的肩,然後說:“別把苦瓜都掛臉上了,多難看啊!你想啊,這茫茫人海,能有幾個人有機會看到鬼啊,更別說和鬼親密接觸了,這是多難得的機遇啊,和在女洗手間裏遇到男外星人的概率一樣低,你爲我高興吧!”

    “我怎麼高興啊,你差點丟掉一條命。”

    “丟掉了又怎麼樣?你想,我要是死了,走到陰間,一地都是什麼出車禍、得絕症、或者是爲情所困的跳樓幫,一地的小鬼頭,上來問我,新來的菜鳥,你是怎麼死的?我一口就回答‘被鬼給掐死的’。多有面子,多個性!可以鎮多少鬼啊!”

    蘇怡帶着哭腔說:“平安你別這樣,你要不高興,就哭出來好了,你越這樣我越怕,你可不能瘋啊!我身邊的瘋子已經夠多了。”

    “傻瓜,我怎麼會瘋,那和尚不過是我衆多暗戀者名單中的一員,我暗戀的人多着呢!比如周潤發啊、周星馳啊、周杰倫啊,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易平安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傷感。

    “你真這樣想?”

    平安苦笑一聲:“我不這樣想,又能怎麼樣?難道我還能跑到廟裏去,跪在他面前說,大師,我是來誘僧的,你給我誘吧!”

    平安那假面一樣的笑臉終於落了下來,她的聲音低下來了:“如果放棄自尊可以換來他的愛,我也不介意,只是,我現在做什麼,他都不會接受,他不愛我,我看得出來,他的心裏有另一個女人,我是無法取代的。”

    “你怎麼知道,他親口和你說的?”蘇怡震驚無比。

    “不是,那天,我醒過來。”平安站在窗前,看着那遙遠的藍天,不讓蘇怡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肩卻在發抖,很久後,平安纔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他抱着我,很緊張,很害怕,渾身發抖,但是,他叫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個時候蘇怡的心裏浮起了一首歌的旋律,莫文慰的《他不愛我》,從前聽着那沙沙的聲音唱得很是悲涼:“我知道,他不愛我。”現在想想,原來事實是這樣的殘酷,從愛上開始,就知道無望。

    房間裏靜極了,蘇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並不知道在看起來如此無情的明朗身上,會有這麼一顆癡情與執著的心,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樂觀開朗,從來沒有任何陰暗的地方,可是,他的心裏卻有這麼巨大的痛苦。

    易平安這時迴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恢復了正常,她笑了一笑,慘淡的,像一把剛割下來失去生命孤單的水仙。

    明朗不願意在鬼吧裏住,也許是想到如果遇到易平安,兩人之間會很尷尬,他跟在鍾原後面蹭住去了。鍾原很不情願,卻也沒有辦法,畢竟明朗天天在他耳邊說自己已經什麼邪氣入骨之類的鬼話,嚇得他也一陣陣的背後發涼,帶着明朗這麼個會捉鬼的傢伙也跟請了一個李連杰級的人物當保鏢一樣讓人安心。

    易平安拒絕了蘇怡的邀請,還是回了自己的家裏,現在的她,已經完全不怕鬼了,一個失戀的女人,是與恐懼無緣的,她現在就像是一個無頭女鬼,失去了靈魂與心,失去了愛情與幻想,她還怕什麼?

    蘇怡很難過,這個時候喬致軒又及時出現,天天夜裏帶她出去散心,兩人關係已經進展得非同一般,蘇怡已經越來越離不開他了。

    明朗天天還是在那裏玩鴿子,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而那小白鴿已經完全背叛了張偉軍,成了明朗的寵物。而且明朗還天天在小區裏轉來轉去,極少回家。鬼吧裏少了這麼多盡力做事的主力,一下子生意也冷清了不少。

    財迷蘇現在只顧談戀愛,也顧不上生意了,雖然喬致軒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表露過自己的身份與財力,不過,憑蘇怡對金錢的敏感度,一下子就知道喬致軒絕對是大富大貴之人,跟了這樣的人,還愁什麼酒吧上不上市,再說了,女人還是戀愛大過天。

    明朗救了平安,本是一件英雄救美的好事,可是,卻一下子讓大家的關係冷到了極點。這種僵局裏最苦的就是鍾原,他不如明朗那樣放得下,又不像蘇怡那樣投入愛情,而且還要打點鬼吧的生意,裏裏外外,忙來忙去,偶然定了一下神,就看到那盆曇花又開了。

    小屋裏,充滿了香紙火燭的味道,一個老太婆輕輕地擦拭着一個鏡框,對着裏面的人說:“兒啊!你再等等,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拿到青絲,找到救你的方法了。”

    鏡框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長得那樣的神清氣爽,帶着淡淡的笑,短短的頭髮微豎着,黑白色之間透着英氣逼人。

    這老人正是七婆,七婆開始唸咒,一會兒只見三根香的青煙裏,隱隱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臉,那臉上的小痣那樣的明顯。

    “迷住鍾原的魂,想辦法讓他去鬼吧裏找出青絲來,我們時間不多,再不成功,我就毀了你的花根,你別忘了,如果不是我養你在花裏,你還只是一個孤魂野鬼,連個依附的地兒都沒有,早就被別的惡鬼吞得煙消雲散,但我養你不是白養的,你再不做事,別怪我無情。”

    七婆的臉扭曲了,在火光裏顯得十分的恐怖。

    那煙中的女子像是被刀刺了下一樣,猛地擡起眼睛,看了一下七婆,慢慢地又低下頭去,臉上充滿了無奈與痛苦,她點了點頭,消失不見了。

    明朗又在鍾原家裏面晃,好像真的做了人家的貼身保鏢一樣,鍾原一眼看到曇花又打花苞,就很奇怪地對正要出門溜達的明朗說:“難道這是一個月開一次的花嗎?又要開了。”

    明朗回過頭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可是,又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只是無緣由地討厭起那盆花來。

    “這花真難看,養這麼一盆嬌貴的花做什麼?整天半死不活的,看着也悶氣,丟掉算了。”明朗發表意見。

    鍾原大怒:“哇,姓明的,你別給臉不要臉,這可是我的家,我願意怎麼養都是我的事,我就是養一隻恐龍你也管不着,這花這麼好,你審美觀暴掉了嗎?”

    明朗託着小白鴿,出了門,一邊走一邊扭頭就說:“我不姓明,你這個豬頭,而且恐龍就算搞得到,你也養不起,再說了,那花只有你越看越好看,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嫁給那盆花好了。”

    鍾原不理他,說了一句:“滅絕師弟,你是六根都滅掉了,而我,我還是比較有情調的。”

    明朗回頭白了他一眼,罵一句:“變態戀花男。”雖然他隱隱感覺到不安,卻還是走下樓了。

    鍾原正想追出去打他,卻聽到一聲細響,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轉頭去看,那曇花的花苞最外一層的花瓣真的在他的目光中緩緩張開,第二層、第三層花瓣也從從容容、舒舒坦坦地向外舒展。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花瓣潔白如蟬翼般透明,當兩葉花瓣一左一右張開時,整朵曇花形若翩翩起舞的夢幻仙子,在美麗而寂寞地舞蹈。淡黃色的雄蕊在花瓣的依次綻放中出現了,這些雄蕊簇擁着的是一條細嫩的花芯。那清淡而沁人心脾的芳香,正是從這條花芯上散發出來,在花朵周圍嫋嫋娜娜地飄逸。

    鍾原想去叫明朗,可是卻不忍心打擾那花的靜靜綻放。在這時,任何的聲響都是不應該有的。鍾原早就屏住了呼吸,甚至想埋怨自己的心跳。他傻傻地坐在牀上,眼睛緊緊盯着那朵開放的花,眼睛發酸了都不會挪開。

    她最初的舒張就是她進入凋零的開始,她積聚了無數個日夜的美麗在一夜之間盡情釋放。也許,更多的時侯,她只能在暗夜中獨自芬芳,沒有人去分享她的瑰麗與典雅,人們還來不及看到她的容顏,她的生命就已經終結了。

    鍾原心裏涌出深深的哀傷。他甚至有一種衝動,願意用一切去換回曇花的盛放。腦中某個角落有個細小的聲音告訴他這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全然不顧。如果有機會的話,他真的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甚至是用生命去換也在所不惜。那朵凋零的花朵如此楚楚可憐,他定定地望着它,眼前卻映出了剛纔夢中的那個女子的臉。

    那樣一張美麗的臉上,卻有一顆如此悽美的淚痣,有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傷心呢?

    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在哪裏。他只記得曇花開得美麗的淡然,看到那張臉,憂鬱的臉在枯萎的花朵上微笑。

    “你願意換回花開嗎?哪怕用盡一切也在所不惜?”腦裏有一個聲音在問,輕柔而溫暖,正像是那個女子。

    “我願意。”鍾原聽見自己回答。

    腦中另外的角落中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叫:“別聽!別相信!”

    他搖搖頭,想避開這個聲音。“我願意。”鍾原聽見自己又說了一次。

    許久,鍾原纔回過神來。他頹然倒在牀上,一閉上眼睛,那個女子的面孔和盛放的曇花

    就在他眼前浮現,終究合在一處。那個女子的髮香和曇花的香氣混在一起,都似乎還留在自己的鼻端,那個夢卻已遠去了。

    鍾原久久沒能入睡。

    明朗早上起來,發現鍾原狀態不太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用手探了探鍾原的額頭,還有一點熱。明朗不放心地拍了拍鍾原:“怎麼樣?能不能上班了?”

    “不去了……我在家睡覺。你去吧。”鍾原迷迷糊糊地說。翻了個身,後背對着明朗。

    “那好吧。”明朗轉身去洗漱。不放心地回頭,看見鍾原後頸上什麼都沒有,才略微有些放心。他想了想,又找出硃砂畫了兩張符,貼在鍾原的牀單上。

    明朗剛剛洗完臉,就聽見有人敲門。打開門,看見蘇怡站在外面。

    “死小子,起來上班了!”蘇怡一進屋就掀鍾原的毯子。

    “不去。難受。”鍾原眼睛也不睜,順手又拽回毯子,矇住頭。

    “還病着嗎?”蘇怡又掀起被子,摸了摸鐘原的額頭,“虧你長這麼高大。別賴了,起牀上班就不難受了。”

    “說了不去了,別煩我。”鍾原不耐煩地撥開蘇怡的手,又扯過毯子矇住頭。

    “算了,他不舒服就讓他在家歇着吧。”明朗過來勸。

    “咦?還長脾氣了?”蘇怡有點生氣,乾脆一下子抽掉鍾原的枕頭扔在地上。“你起不起來?”

    “我說了不去就不去!你不就會扣我工資嗎?我不幹了行不行?你還有點別的什麼本事嗎?”鍾原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對蘇怡大吼。

    “你……”蘇怡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狠狠地盯着鍾原,突然間眼眶盈滿淚水。她轉身大步走了,把門狠狠地摔上。

    關門的巨大聲響嚇了明朗一跳。“鍾原,你沒事吧?不至於這麼大火氣吧?”

    鍾原自顧自地把枕頭撿起來,依然埋頭大睡。 wωω☢ t tkan☢ c○

    “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啊……”明朗裝作老成的樣子搖着頭自言自語,出門追蘇怡去了。

    聽見明朗關門的聲音,鍾原掀開毯子,翻了個身,盯着天花板發呆。

    剛纔對蘇怡的態度是過分了一點。好久沒看到蘇怡哭了。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呢?……算了。誰叫她不識相,給她點教訓讓她自己反省一下。他的身上還有些軟綿綿的,懶得動。

    鍾原也知道這不過是找藉口。真實的原因是,他還是在想着夢中那個憂傷的女子。

    昨晚雖然睡着了,可是做了整晚的夢。夢的內容都不記得了,不過每個夢裏都有那個女子,一顰一笑,仿似就在眼前。鍾原恨不得就這樣做夢下去,永遠都不要醒來。

    夢是虛幻的。可是又有什麼不是虛幻的呢?鍾原對自己說。依稀見到那眉梢眼角的哀傷,輕描淡寫卻又攝人心魄。不知是什麼讓她如此憂傷?如果能讓她開心起來,一切都不重要啊。那個閒如風、雅如雲、淡如菊的女子啊,你怎會有這樣的悲傷?

    鍾原閉上眼睛,想重回夢鄉與她相會,可是卻久久不能入睡。他有些煩躁,正想坐起來,卻聽見熟悉的聲音:“你是在等我嗎?”

    那個輕靈的聲音,不正是在夢裏聽到過無數次的嗎?

    鍾原睜開眼睛,夢裏的人正站在牀邊,低頭看着他。她一襲白裙,襯得容顏如玉,眼角那一點小痣,給這張清麗絕倫的臉更添了幾份豔麗。

    “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鍾原此時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的臉漲得通紅,心裏的千言萬語卻一時全堵在喉嚨,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那女子輕輕地笑了,一時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竟好像淡淡地飄出來,讓房間裏頓時充滿了清新的芬芳。

    “一笑傾城就是這樣的吧。”鍾原的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她向鍾原伸出一隻手,鍾原愣了一下,伸手輕輕握着她的指尖。他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痛了那份美麗。

    那個女子拉着鍾原起來。鍾原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重量,輕輕地就漂浮到空中。視線出奇的高,低頭去看,牀上還躺着一個人,閉着眼睛微微打鼾。那個人……那是自己!

    “這……”鍾原一陣迷茫,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她的手彷彿有種使人安心的力量,指尖的溫度讓人覺得踏實。鍾原相信,只要握着這隻手,去哪裏都不是問題。

    那個女子好像也明白了鍾原的想法,對他微微一笑,向窗外飛去。鍾原被她拉着,隨着也穿出窗口,飛翔在天上了。

    看着地面上的人越變越小,高樓大廈也變成火柴盒那樣大小。他穿過雲層,臉上感覺到一點潮溼。雲層上的陽光明亮刺眼,白雲像一望無際的草原。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好像天生就會飛翔。他試着慢慢鬆開了一個手指,一個,再一個,他終於放開她的手,發現自己真的能飛起來了。

    他閉上眼睛,陽光仍然透過眼皮照進來,一片金紅。不知身在何處,突然響起《彼岸花》的旋律來。慢慢的,空靈而縹緲,卻像是從心中傳出來。

    看見的……熄滅了……

    她碰了碰他的手。他睜開眼睛,隨着她向太陽飛去。飛翔在雲層上,從雲層的空隙能看見地上的山脈。鍾原突然覺得自己開闊了,生老病死的痛苦再也不用放在心上。他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

    “開心嗎?”她問。

    “開心。”他答。怎麼會不開心呢。

    “跟我來。”

    消失的……記住了……

    他們開始下降,穿過雲層。地面的景色鍾原從沒有見過:那是整片的紅,一條藍色的帶子橫貫其間。

    越來越低,鍾原也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條河,兩旁紅色的平原一望無際。

    在他們終於落在河邊的時候,鍾原纔看清,剛纔看到的紅色,原來是整片的大地都開滿了紅色的花。

    我站在……海角天涯……

    鍾原小心地落腳,怕踩傷了那些花。花並不大,大紅的花瓣微微地向外捲曲着,周圍又有向內伸出淡紅色的柔軟細枝條樣的花瓣來,像是一個編制精緻的托盤,托出一簇燦爛的火焰。

    “這花沒有葉子……”鍾原輕輕地說。他慢慢地蹲下來,湊近觀察這奇異而美麗的花。

    聽見……土壤萌芽……

    “這是曼珠沙華。”她淡淡地吟道:“彼岸花。開彼岸……不見葉……不見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他轉過頭。風吹拂她的黑髮和白裙,一幅絕美的畫。她眼角的哀傷又重新出現,像是烏雲投射在她臉上的影子。

    等待……曇花再開……

    “生生相錯……爲什麼?”他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因爲不捨得……”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捨得嗎……”鍾原的聲音也小下去了。

    把芬芳……留給年華……

    兩個人一時都靜下來了,就這樣看着滿地的曼珠沙華。那些花像是有生命似的,搖曳出一陣陣的異香。

    彼岸……沒有燈塔……

    鍾原纔想起自己站在河邊。那條河幾乎不爲人察覺地流動着,卻有着執著而不可阻擋的氣勢,似乎從亙古以來,就這樣緩緩地流淌,即使在永遠之後,也會這樣的流淌下去。河水不知有多深,剛纔在空中看到的是藍色,可是站在它旁邊,才發現居然是黑色的了。

    河水不很寬,但是對面岸上卻彷彿蒙上了一層霧,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乳白色的霧浮在紅花上面,只能偶爾看到幾個影子隱隱約約地移動。鍾原靜靜地看着這黑水、紅花和白霧,恍然不覺時間的腳步。

    我依然……張望着……

    天黑……刷白了頭髮……

    緊握着……我火把……

    “喜歡這裏嗎?”不知過了多久,鍾原聽見她問。

    “喜歡……”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裏,雋永的美麗,就像昨晚開放的曇花啊。鍾原這麼想,卻又馬上打斷了自己的思路。轉瞬即逝的曇花……怎麼能用來和她相比呢?

    “很喜歡昨夜的曇花?”她像是知道他心裏的想法。

    “很喜歡……”鍾原也不知爲什麼會這麼說。這麼說太沒有創意了,可是他卻找不到別的詞句。她就像是磁石,把他的一切語言都吸走了。

    他來……我對自己說……

    “如果曇花盛開不敗,你會開心嗎?”

    “會開心……”

    “你會用擁有的一切去換曇花的盛開嗎?”她眼角的哀傷更深了。

    “會……”我願意用一切去換你不再哀傷,用一切去換你的笑容。即使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不害怕……我很愛他……

    她慢慢走過來,拉起他的手。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輕輕地握住,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了鍾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微笑。

    她緩緩向前走去,邁進河裏,卻站在水面上。

    她回頭望向鍾原:“我們走吧。”

    鍾原舉步向她走去。她無論去哪裏,他都可以和她一起。他也能在水面上走過去的。

    他正要踩進河水,卻猛地看到水裏的倒影不是自己,是另一個人,像是那天那個跳樓的男子,鍾原彷彿看到了慢鏡頭重放,那個男子冷笑着到了自己面前,他詭異的微笑,然後用那死人一樣的手指着自己說:“下一個是你!”

    接着胸口猛地一痛,像被火燒一樣,他覺得胸前像是被火車撞了一下,周圍的一切急速地退去,大地、雲層、城市、窗口……牀。

    鍾原從牀上猛地坐起來,大口喘着氣,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一個夢。這真是一個夢嗎?

    鍾原摸着胸前,那裏還在隱隱作痛。他的手指摸到硬硬的一小包東西,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明朗送給他的護身符。看看窗外,天已經黑了。

    他又躺倒在牀上,心還在怦怦跳個不停。好半天才平靜下來。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剛纔究竟出了多少汗——現在一身黏糊糊的難受,牀單也潮乎乎的了。

    鍾原翻身下牀,胡亂穿上拖鞋,打算去衝個涼。

    在他身後,昨夜開敗的那朵曇花無聲地掉下地去。

    鍾原解下頸上的護身符放在一邊。自從明朗給了他這個東西以來,他每天都隨身帶着,只有洗澡的時候纔會摘下來。鍾原本來並不是一個很迷信的人,不過自從那晚看到奶奶以後,他就暗自提防起來。這種事,以防萬一也是好的。

    鍾原放水沖涼,一邊還迷迷糊糊地想着剛纔那個夢。很美的夢啊,除了最後那一點以外。大片的紅花,緩緩的河流,多美的景色。她站在花間的樣子,真是人比花嬌啊。

    “彼岸花。開彼岸……不見葉……不見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夢中的聲音又浮現出來。

    生生相錯……因爲不捨得吧……

    是不是渡過了那條河,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呢。鍾原默默地想着,遲鈍地衝着身上的泡沫,心裏只想着那片火紅原野上純白的她,那幅絕美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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