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咬着吸管,臉色稍顯難看。母親意外去世給他留下的陰影彷彿又回來了,就站在他背後靜靜地觀望,讓他手腳冰涼。
如大部分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他早熟,內心卻又纖細而敏感。
他明白父親再和另外一個女人組成新的家庭是合理的。但想到母親的位置即將被另一張陌生的面孔取代,他似乎又回到瞭望着黑白照失神的那些晚上。
他難看的臉色自然沒有逃過陳父的視線。但之前該透的口風都透過了,保證也都講了,能不能轉過彎來,主要還是看陳禹自己。
不過這點是最讓人放心的,打擊讓陳禹有了遠超年紀的穩重,絕對不會在牛角尖裏鑽死。
服務員的招呼聲讓兩人都是神色一變,眉梢裏所含的情感當然不是完全相同,但那份忐忑的確如出一轍。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女人在對面的沙發坐下,帶着歉意開口。
陳禹偷偷地打量過去。沒有花枝招展的濃妝,僅僅是用淡妝抹輕眼角的疲倦。如冬日梅花,不粉飾就能讓人驚歎其美。
第一次和陸母見面的他悄悄鬆了口氣。至少第一印象是很好的,應該不是尖酸刻薄的人。
不過……
藉着桌子的遮掩,他用膝蓋狠狠撞向身邊。
陳父瞥了一眼,就看到他瞪圓的雙眼中的怒火。
“不是之前那個阿姨嗎?”他動了動嘴脣。
“之後再說。”陳父的臉色頓時尷尬起來,連忙擡手中斷了交流。
陳禹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他一直都以爲是之前經常以工作爲由造訪的女人,據說年齡比父親要小很多,不過每次都陳禹都很殷勤,一直都有帶禮物。
不過在挑選的時候好像不太走心,直到陳禹委婉苦笑着表達自己真的不需要糖果之後,她纔有了點別的花樣。陳父每次都努力地制止,不過對方顯然是沒聽。
記得是姓柳吧?他撓了撓頭。
以極小的幅度搖頭暫時忘卻這些,他這才注意到正對面投來的飽含敵意的刺痛視線。
他反射性的挺起上身用眼神還擊回去。
那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女孩一愣,更加發狠地瞪了過來,眉毛都無意識地擠到了一起。
這對兄妹的第一次見面氣氛糟糕到差點動手。
還好陳禹迅速冷靜下來。他瞪視回去只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心裏倒沒多少敵意。
這個不好的習慣他平時都儘量控制,但在今天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下還能控制自身,也未免太爲難一個孩子了。
更何況,對方視線中有太多熟悉的東西勾起了回憶。
那個在母親去世後的日子裏過度自我保護的他。
如今對面的女孩正如之前的他,如幼獸向所有令她不安的存在齜牙立威。
這種做法陳禹太熟悉了,恍然間女孩的身影和過去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拼命地向周圍宣誓自己的存在,只是企圖讓內心的恐懼不安能夠少一點。
於是他立刻放鬆臉上的肌肉,朝女孩笑了笑,不過話是一句都講不出口——實在太尷尬了,對着怒視自己的人露出僵硬的笑容——該不會被對面誤會是在嘲諷吧?
看到他想要示好但表現出來卻十分古怪的笑臉,陸詩瑤愣了愣,隨即冷哼一聲把頭撇過去不再看他。
一直在旁邊關注的兩位家長臉上也有些爲難,桌面上飄蕩着尷尬的氣氛。
陳禹下意識地往身邊瞄了一眼,就看見陳父朝他使了個眼色。
他點點頭,深吸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一點:“你好,我叫……”
“我沒興趣知道,你也不要問我。”
有一點可以確定,陸詩瑤毀滅氣氛,全憑情緒驅使開口的毛病是從小就有的。
陸母臉色驟變,擡手敲在她的腦袋上就要教訓,陳父連忙說好話攔了下來。
哪怕知道處理方式有錯,被母親不留情面地斥責也讓陸詩瑤覺得顏面無光。她用力咬住嘴脣,紅着眼起身跑了出去。
陳禹遲疑片刻,還是追了上去。
陳父同樣站起來,卻被陸母攔住了。
沒空聽那兩人在說什麼,陳禹快步繞開人羣,終於在出口看見了被保安擋住的陸詩瑤。
保安和顏悅色地在說些什麼,但她堅定地低頭,一副“隨你怎麼說我就是要研究這雙鞋”的認真架勢。
不禁鬆了口氣,陳禹清了清嗓子小心地開口:“你好,我是來找她的。”
看到來的是個小孩,保安本來警惕的表情立刻放鬆了:“這孩子一個人硬要闖出去可把我嚇壞了。對了,你是她什麼人。”
陳禹僵住了,停頓半晌才遲疑着開口說道:“應該說是未來的家人之類的?”
笑容從保安臉上漸漸消失,用極其古怪的表情盯住他:“你,多大啊?”
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什麼忽然變了語氣,陳禹掌心還是冒出了冷汗:“有什麼不妥的嗎?”
“嗯。”保安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陣,“能把帶你來的長輩叫過來嗎?”
不清楚哪裏出了問題,陳禹頓時躊躇起來,能不能把人找來就不確定,再說回去面對那尷尬的氣氛,他心裏還是有點抗拒的。
見他猶豫,保安的臉色越發微妙了。
“好吧,請一定不要讓她溜走。”最終,他還是點了頭。
保安連聲稱是,悄悄鬆了口氣。
陳禹轉身,快步向之前的座位趕過去。畢竟年紀尚小,這一系列的發展已經讓他慌了心神,匆忙間沒有注意周遭,在拐角和人撞了個滿懷。
雙方同時跌倒在地。
“抱歉,我沒注意到。”他邊道歉邊看過去。
倒在地上的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明眸皓齒,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他站起來伸手過去想把對方拉起來。沒想到女孩卻沒理會伸過來的手掌,自己起身拍去裙襬的塵土,面無表情地迴應道:“沒關係。”
陳禹尷尬地收回手掌摸了摸鼻子。
女孩正要離開,忽然像看到什麼般緊張起來:“能幫我個忙嗎?”
他猶豫起來,自己還要去找人,要是耽擱了。念頭百轉,他還是沒有直接回絕:“如果不耗時間的話……”
“放心,一分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