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逝者已逝，一切都會得到原諒和理解的。”烏海堅定地說。

“阿海哥，我還在爸爸的抽屜裏，發現了這個。”梅雪又從衣兜裏摸出一個信封。

烏海接過來，拆開來看完，雙眸中寫滿驚詫和難過，過了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地喃喃道：“怪不得……”

這是一封遺書。寫於兩天前。

小妮，雪兒，小潔：

我最親的親人，你們好。

原諒我以這種方式不辭而別。

等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大概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吧。

其實，你們應該感到慶幸，我比預期的時間多活了幾年呢。

從成祥將我從煤堆裏扒出來的那天起，我的心其實就已經死了。因爲從那時起，我便患上嚴重的抑鬱症。我迷茫，困頓，掙扎，頹廢，感覺活着毫無樂趣，我成夜成夜睡不着覺，整日都想着怎樣去死。

後來，是秦老師勸我利用有生之年，寫一部自己的書。

儘管我依然很痛苦，可是自從我聽了她的建議，開始寫書，我便不再想着去死了。

我以爲自己已經用寫作醫治好了自己，誰曾想，當我完成書稿，又被礦上逼着下井，我又開始陷入抑鬱的泥潭中。

小妮，原諒我背叛過你，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雪兒，小潔，原諒我不能照顧你們，給你們一個美好的未來。

爲了彌補我對你們的虧欠，我決定在井下解決自己，那樣的話，小妮會獲得撫卹金，小潔也會有工作。雪兒將來會有一份很不錯的嫁妝……

告訴阿海，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誰也無法救活一顆已死的心，讓他不要心懷愧疚。

我愛你們。永別了，我最愛的人們。我愛過的世界。——梅金禧

烏海讀完信，抱住梅雪，倆人泣不成聲。

過了好一會兒，烏海才說，“小雪，這個信，絕對不能再給任何人看，趕緊燒了去吧。”

“嗯。”梅雪點點頭。

大雪紛飛，不到二十歲的烏海，站在火葬場裏，擡頭看着那高高的煙囪。梅叔叔正變成了另一種形式，從那裏冒出來，只是頃刻間，便消散在空氣中了。

從此，他的一切，將從地球上消失。從人們的嘴裏，心裏，腦海裏消失，什麼都不會留下。

烏海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虛無，和人世的艱難。

可是羅曼·羅蘭說：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 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 依然熱愛生活！

烏海知道，他必須這樣，因爲他不是隻爲自己而活。

時光從不會因某個人的幸福或者傷痛而停止一分一秒。

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除了當事人，再沒有幾個人會提起，也沒有多少人記住。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被大家記住了，而且傳得越來越玄乎。那就是烏海對災禍的預感以及敏銳覺察。

“烏海真是神人啊，他咋知道梅金禧要出事兒呢？”

“哎呀，要不是烏海到掘進工作面去找梅金禧，你說那七八個人是不是都得完？”

“工作面那麼吵，他咋聽見地質來壓的呢？”

……如此神乎其神，玄乎其玄的說法，在礦上傳得沸沸揚揚。最後幾乎把烏海傳成巫師了。

礦上除了追查事故原因，對於違章操作人員，以及違章指揮人員進行了嚴厲處罰外，還專門對烏海進行了表彰和獎勵。

烏海拒絕去領什麼“臨危救難”獎，在他看來，他沒能救下梅叔叔，一切都是失敗。

“礦上要舉辦青工比武，希望各位積極踊躍地參加，多多給咱採煤隊爭榮譽，也給自己掙獎金啊。”

這天，開班前會時，陳隊長安排完了工作，罵完了人，又鄭重其事地宣佈了一條消息。

聽說要青工比武，年輕人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烏海低着頭，好像興趣不大的樣子。陳隊長看了他一眼，“烏班長，你必須報上，聽着沒？”

“啊？爲啥？”烏海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不爲啥，服從命令。必須拿一等獎，聽着沒？”陳隊長霸氣十足地安排道，好像那也是烏海的工作一樣。

“聽着了。必須第一！”烏海坐直了身子，大聲回答。

“你們一定要重視起來，不能完任務，因爲礦上比賽獲得名次，還將推薦到公司，甚至省上。這關乎到你們將來的工資和收入，甚至政zhi生命。明白不？”

陳隊長怕年輕人們不當回事，便又將事情的嚴重性誇大了一些。

“烏班長，烏班長，咱倆一個組，你好好教教我唄。”

鐵金剛緊跟在烏海身後，一迭聲地叫“烏班長”，希望能沾沾他的光。

烏海無奈地搖搖頭，實在佩服這個鐵金剛能磨人。

錢坤接到礦上要清退長曠人員的消息，抓緊來上班了。

他走過來，狠狠在鐵金剛肩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我說鐵金剛你這名字得改改啊。”

“爲啥要改改？”鐵金剛傻傻地看着他，又問，“改成個啥好？”

“因爲這名字與你人實在不相符啊。”錢坤露出一個戲謔的笑說，“我覺得改成牛皮糖還差不多。”

“錢坤，你別盡欺負人家老實人。青工比武你報不報？”烏海問。

“不報，我啥都不會，報啥啊？”錢坤說着搖搖頭。

三人來到礦燈房窗口，戴口罩的姑娘早把礦燈和自救器準備好，雙手遞給烏海，清脆地說了聲，“謝謝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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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啥謝我？”烏海不解地看着面前那雙漆黑的眼睛。

“因爲你救了我哥哥。”她的聲音充滿感激。

錢坤在一邊笑嘻嘻盯着那姑娘的大口罩，嬉皮笑臉地說：

“要謝的話，口罩摘下來，讓烏海大哥看看唄！”

“是啊，是啊，摘下來，我們都看看嘛。”鐵金剛也附和道。

那姑娘站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走了。

三人都有些失望。

“真奇怪，這姑娘……”烏海自言自語道。

“八成是看上你了。”錢坤笑道。

“絕對是看上了。”鐵金剛也憨笑着。

“你知道個什麼呀？談過對象嗎？”錢坤戳了一下鐵金剛的腦門。

“沒……”鐵金剛憋着嘴，裝作要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