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芳，月芳。”

凌晨四五點多，月芳隱約聽着有人輕輕叫她的名字。

她掙扎着睜開眼，卻見梅金禧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穿着他最喜歡穿的那身中山裝。模樣還是她剛認識的那會兒，白淨，乾淨，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帶着莫名的微笑。

“月芳，我要走了。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

梅金禧走過來，拉着月芳的手，輕聲說：“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再好的夫妻，到頭來也不過是搭夥過日子，哪兒有那麼多情啊愛啊的。你和成祥就好好過。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兒啊？”月芳非常驚詫，梅金禧怎麼會變年輕了呢？

“我要回老家去。這地方活得太累了……”他說着，輕輕吻了吻月芳的額頭。

那嘴脣冰涼得像一塊冰，月芳感覺到一股寒冷頓時侵襲了全身，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再見，月芳。我愛你。”梅金禧說完，轉身又走入黑暗，像被黑暗吞了一般。

“金禧，金禧，你等等我。”月芳伸手去抓梅金禧，卻一把抓住了成祥的胳膊。她一個激靈，醒過來，卻原來是夢。

“夢着金禧了？”月芳睜開眼，就看見成祥正定定瞅着自己，頓時有些心虛和羞愧，她點點頭，蚊子般的聲音說：“他說要回老家去。”

“唉……”成祥輕輕嘆了一聲，不再言語。

月芳卻是渾身一片冰涼，一直冰到了心窩子。

她不住地在心裏翻騰來翻騰去，想着梅金禧說的那幾句話。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害怕。

“這多像遺言啊……”

“他不會出事吧？今天第一天下井……”

“應該勸勸他別去。”

月芳躺在牀上再也睡不着，心裏腦裏全是這些亂麻麻的思緒。

烏海開完班前會，就往男澡堂走，在澡堂門口碰見已經換好工作服的梅金禧。

“咦，梅叔叔你這麼早就上班了？”烏海笑着打招呼。

“嗯，井下有點故障，隊上派我和一個娃娃去看看。”梅金禧笑着，又拍了拍烏海的肩膀，說，“阿海，好好幹！”

“嗯。梅叔叔你下井小心點。”

烏海說着正準備進澡堂，忽然有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回頭看了看梅金禧的背影，見他的步履竟然有點飄。

“看樣子梅叔叔身體還是很虛弱啊。”他想，他搖搖頭想甩開這種念頭，卻是不能。

烏海迷迷瞪瞪換好了衣服，走到礦燈房時，還在想究竟怎麼回事。

“烏海，喂，你想什麼呢？”

窗口，那位頭戴工作帽，身穿寬大工作服，捂着大口罩的女孩，喊了一聲烏海。

烏海猛然驚醒過來，見是經常給他發礦燈的那個姑娘，將礦燈和自救器放了出來，便一笑說：“沒想什麼。”

“烏班長，怕是想媳婦呢吧？”副隊長李強走過來，一邊穿礦燈一邊打趣烏海。

“媳婦還在天上飛呢！”烏海穿好了礦燈，正往腰上系，卻聽見窗口裏，那個女孩又喊了一句：“哎呀，自救器沒有背。”

烏海這才發現，自己將自救器放在一邊，忘了沒穿上。

“哎喲，小姑娘，還挺關心烏海啊！”李強又開玩笑說。

“我關心烏海，關你啥事兒？”那姑娘白了李強一眼，又看烏海，“哎，你今天咋回事？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什麼事兒，突然覺得心裏慌慌的。”烏海說着，重新穿好了礦燈和自救器，背在腰上，準備走。

“哎，那你就別下井了。”那姑娘喊道。

“爲什麼？”烏海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她。

“心慌意亂容易出事兒。這是安全隱患懂不懂？”那姑娘大眼睛裏，滿是擔心和憂慮。

烏海突然很感動，他咧嘴笑了一下，說：“沒事兒，我會注意的。”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那姑娘又囑咐道。

“喲，喲，你咋不叮囑我注意安全呢？”李強站在走廊裏等烏海，見他倆說個沒完，便故意嚷嚷道。

烏海轉身和李強向井口走去的一刻，心裏突然閃過一個霹靂，不好，梅叔叔要出事！

他腦海中浮現出梅金禧那慘白的笑容和虛浮無力的腳步。

“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來。”

烏海撇下目瞪口呆的李強，緊跑幾步，來到井口。他知道梅金禧應該還沒到工作面。

井口，檢身工正在挨個兒檢身，下井人員絕對不能攜帶易燃易爆物品，更不能帶明火。

人車停在井口，正在等檢身工檢完身，坐夠二十個人，才能發車。

烏海跑到人車工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大叔，能不能先讓我下井，我有萬分火急的事情。”

“不行！你先去檢身。”人車工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臉胡茬子，硬着臉斷然拒絕。

“我得去救人啊。你就先放我下去……”烏海急了，他咬着牙，說，“我以人格擔保，我絕對沒有說謊。你快點讓我先下去。”

“救人？你救什麼人？”那人聽聞滿臉詫異地問。

“梅金禧叔叔，他下去多長時間了？”烏海問。

“哦，有半個小時了。”人車工回答，他的臉上也浮上一抹緊張，他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 ，就信你一次。”

他說着，跳上車，拉響警鈴，烏海也跳上車，二人就往井下衝去。

烏海到了井下，一路追尋，卻始終未能找到梅金禧。

情急之下，他只好打電話到調度室，讓調度室幫他找一下梅金禧。

很快調度室的電話打過來，告訴他，“梅金禧在東1506掘進工作面。”

烏海一聽，自己竟然走反了方向，“哎呀”一聲，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龍山礦的井下東西走向大概有十公里，而東1506掘進工作面，在最東頭，要走過去，少說也得一個小時。

烏海正在心急如焚，突然，一串礦車開了過來，正是去掘進面拉渣的，他看看左右無人，趁着前面開電車的沒注意，一個縱身，跳入礦車。

二十多分鐘後，到了掘進面。

掘進面是開拓和挖掘運輸巷道和迴風巷道的工作面，巷道里巖塵瀰漫，光線極度昏暗，烏海趕緊戴上口罩悄悄跳出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