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謊
“爲什麼?”
“他那個人有點……”
“有點什麼?”
矮個子似乎不願意在背後講人家壞話,吞吞吐吐的樣子。
“沒事,你說吧。”
“他有點怪。”
“怎麼怪?”
“每天半夜一過了零點,他就在這裏立一個塑料人替他值班,然後他就鑽進那片荒草中不見了,誰都不知道他去幹什麼。”
“塑料人?”
“塑料人。”
“他不是總那樣吧?”
“我們領導暗中探察了很多天,無一例外。”
“可是,昨天半夜我出來,看見他在這裏站崗呀。”
“你看錯了,那是塑料人。”
“不可能!”
“他製作的塑料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也穿着我們的制服。”
“我走到他跟前,還跟他說了半天話呢!”
“那你一定是活見鬼了。”矮個子怪怪地笑了笑。
響馬忽然想起昨夜的一個細節——那個保安的帽子被風颳掉了,他一動不動,等着響馬幫忙,好像他不會彎腰一樣。
響馬打了個冷戰。
他一到零點就消失在那片荒地裏……他去幹什麼?
響馬想,難道自己經常做的那個怪夢跟這個古怪的保安有關係?難道那荒草中有他的洞穴?難道他會妖法?難道夢中那個讓自己感到有點熟悉的女人其實只是個畫皮,裏面是他?
這時,響馬想起那個保安曾說過:“一般說,過了零點,就可以把大門鎖上了……”
矮個子小聲說:“走,我帶你看看那個塑料人。”
響馬怔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矮個子保安爲什麼要這樣做,順從地點了點頭。
矮個子帶他走進值班室,推開裏面的一扇門。
這是一個沒有窗子的倉庫,裏面很暗,堆着很多東西,有老一批保安廢棄的制服,有一些消防器材,有一些殘廢桌椅……等等。
響馬看見一個塑料人躺在那推破爛中,它穿着嶄新的制服——假人穿真人的衣服,讓人極不舒服。
響馬看了它第一眼,心就像被錐子紮了一樣,猛跳了一下——這個塑料人跟那個被辭退的保安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一個活動的人在畫面上定了格。哪家塑料廠能做出這麼逼真的塑料人呢?
它的表情有點木然,好像在看響馬,又好像沒有看他。這個神態就是夜裏跟他聊天的那個保安的神態啊!
矮個子盯着響馬的臉問:“你夜裏見到的是不是它?”
“真像……”
矮個子瞟了那個塑料人一眼,突然從地上拾起一截鋼筋,惡狠狠地揚起來,要朝那個塑料人身上戳。響馬彷彿看見它的眼睛、鼻子、嘴巴轉眼就變成了幾個黑窟窿。好像不願意看見一個活人被殺死一樣,響馬猛地伸手把矮個子攔住了。
“戳爛它,它就不會半夜作怪了。”矮個子說。
“挺可惜的。”響馬笑笑說。
矮個子想了想,終於把那截鋼筋扔在了地上。
“那個保安叫什麼名字?”響馬問。
“黃減。”
“他老家在什麼地方?”
“他好像是山裏人。平時,他跟我們接觸不多。”
“你們領導爲什麼讓他日夜值班呢?”
“他自願。他家裏窮,想掙雙薪。”
“可是,那多疲勞啊。”
“北門日夜都有人看守,這個南門過了零點就可以鎖上了。他只是多站幾個小時崗而已。”
“按照規定,過了零點,他就可以休息了,那爲什麼還要開除他呢?”
“領導覺得他的行爲有點怪。”
“他放一個假人在這裏,可能是爲了嚇唬那些想翻牆的小偷。我們不是經常看見公路上也有假警察嗎?”
“假人有跟真人這麼像的嗎?”矮個子冷不丁說。
這句話讓響馬哆嗦了一下。他之所以站在黃減的角度說話,只是想通過辯論,把這個古怪的保安看得更真切一些。
“你知不知道他被炒掉之後去了哪裏?”響馬問。
“他在這裏工作的時候,我們都對他的行蹤不瞭解,現在他去哪兒,我們就更不知道了。”
停了停,矮個子問:“你想見他?”
“……是的,我有個事兒問他。”
“我想,只要你把這個塑料人抱回家去,有一天他就會出現的。”接着,他眯着眼睛問響馬:“你敢嗎?”
響馬說:“有什麼不敢的。”
天漸漸黑了。
響馬把所有的窗簾拉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着立在房間一角的塑料人,抽菸。
他有點後悔把它抱回來。
在溫和的燈光下,它簡直栩栩如生。它的頭髮和眉毛和真人的一模一樣,它的眼珠甚至有點晶瑩,它的肌膚紋理清晰,似乎都有彈性……
可是,它是塑料人,響馬把它抱回來的時候,就像抱一幅畫那麼輕。像畫一樣輕的人怎麼可能是真人呢?
它似看非看地與響馬對視。
響馬越看它越覺得像那天夜裏跟他聊天的人。
在這個深深的夜裏,響馬跟它主動地笑了笑。
它沒有反應。
響馬掏出一支菸,遞向它:“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