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有風吹來，蘆葦隨之飄蕩，蛙鳴聲跟着飄散。回首一看，村裏好多人都在後面給我們送行，默默祝福着這個孩子能回來。 再往前走不到一里，葉姐突然停了下來。 “葉姐，你怎麼了？我們得往前走！” 葉姐僵硬着轉着頭，看向我。“佟大師，我聽到念奴叫媽媽，她是不是回來了？” 我連忙低頭看向孩子，小女孩依舊是沒什麼反應。 “葉姐，你可能是幻聽了。我們走出來的還不到五里，你再忍忍……” 葉姐轉喜爲悲，握着孩子的手又緊了緊，啞巴拍着牛，我們一行人繼續往前走。走了不出二百米，葉姐突然又停了下來，她大笑着對我說：“佟大師，你聽，念奴回來了，她在喊媽媽，你聽啊！” 我看着葉姐，我怕她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瘋。如果孩子救不回來，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呢？我順着她的話，低頭看了下小女孩。小女孩的頭是衝向我這邊的，她的嘴角居然流出來一些水，水把牛毛都打溼了一片。 我驚喜的看着這一切，激動的和葉姐和啞巴說道：“快走，孩子要醒了，快！” 聽到我這麼說，葉姐更是開心，催促着啞巴快些趕牛。牛被拍打的厲害，竟然在小路上慢跑起來。我和葉姐也跟着一起跑，孩子在牛背上顛簸着，口中的水流的越來越多，隨時都能被甩下來的節奏。 忽然，小女孩“哇”的吐了一口水出來，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 “停，快停下來！”我大聲的喊着。 啞巴急忙勒住繮繩，白牛還是生生闖出去十幾米，地上的草被啞巴的鞋底磨平了。等白牛停下來，我和葉姐合力抱着孩子，把她從牛背上搬下來。我承認，那個時候，我和葉姐都太激動了，試了幾次都沒勁兒抱孩子，還差點把孩子摔到。 最後是啞巴把孩子抱了下來，我看到啞巴的兩隻後腳跟都是血肉粘連。應該是剛纔勒牛的時候，磕到石頭了。這個頭上還有繃帶的男人，應該是真的對葉斯年死心塌地吧！ 葉姐雙手放在胸前，身體劇烈的顫抖着，跪在地上，一寸寸的爬向孩子。孩子在那皺着眉毛，似乎非常難受。又一個打挺，吐出一口水。然後有了聲音：“媽媽
…媽媽……” 我不禁捂住了嘴，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葉姐在孩子身邊，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無聲的慟哭，小心翼翼的摩擦，不敢驚動地上的孩子。似乎一個不小心，孩子又會變成那具僵硬的屍體。 孩子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我迅速的把手遮在她頭上。雖然陽光還不是很足，但是突然的強光照射，會傷害到她的眼睛。 “媽媽…媽媽…”孩子虛弱的叫着。 “念奴，你還難受嗎？念奴，你醒了嗎？”葉姐，慢慢的問着，眼前的珍寶果然回到了自己身邊。 “媽媽，我回來了！”小女孩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葉姐這才趴在孩子身上，放聲大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回去的路上，三個孩子一起坐在牛背上，有說有笑，似乎昨天發生的就是一場噩夢。天亮了，人醒了，噩夢就散了。 我和葉姐依舊是扶着孩子往回走，去時與回時雖然都是同一條路，但完全不是一個心情。 “葉姐，剛纔聽你叫孩子念奴，是《念奴嬌》的念奴嗎？”就憑她媽媽那麼美的名字，我就猜測這孩子名字就是那兩個字。 葉姐笑了笑，“是啊，孩子他爸生前特別喜歡《念奴嬌》那首詞。生老大的時候，就起了名字叫念奴，老二叫念嬌。” 果然是有底蘊的家庭，哪像我，叫曉軍。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哎！ “那小男孩叫什麼？不會叫東坡吧？”我笑着打趣道。 提到這，葉姐的臉色暗了下來，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老三還在肚子裏的時候，他爸就查出來癌症了。所以，他一出生，他爸就給他起名安樂。希望他一生平安喜樂。”葉姐擡頭看向了兩歲的安樂，眼睛深的像是一潭湖水。 悲傷的氣氛瞬間被姐弟們嘰嘰喳喳的笑聲衝散。從他們的談話中我才得知，是昨天晚上安樂的小魚死了兩條，他就鬧着不肯吃飯，一直哭鬧，怎麼哄都哄不好。葉姐又去了鎮上，臨走告訴念奴看好弟弟妹妹。念奴看着弟弟哭鬧，不忍心就說去池塘再抓兩條回來。 誰知，這一去竟差點兒要了她的命。令我驚訝的是，葉姐回來竟然沒打罵安樂，一般這個時候大人都恨不得掐死這個不
懂事的孩子，甚至掐死自己纔對。 “我哪捨得，安樂和他爸長得一樣，要怪只能怪我。”葉姐笑着說。 回想起剛纔葉姐說，要是念奴不回來，她就帶着孩子們一起去地下團聚了，這應該是她的真實想法。 等回到村子的時候，村民散的差不多了。個別站在村口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看到念奴回來，都是張圓了嘴巴，大聲誇讚着。 “念奴命大喲，是他爹在天上保佑着呢……”衆人這麼說着，我和葉姐的臉色都一白。這事兒，到底和念奴死去的爹有沒有關係？畢竟，墳開的那個縫還沒填上！ “佟大師，都怪我。我今天下午就去鎮上買肉，把墳添上。我竟然爲了一口吃的，差點把念奴的命都賠上，我這母親做的，可真是……”葉姐懊惱着後悔沒有聽我的話。 路上，葉姐又和我說了她亡夫的事情。 念奴的爸爸姓田，名遠寧。是那一輩少有的大學生，讀的還是醫學。他們兩個是高中同學，當年葉姐的身體不好，加上家裏條件不好，沒能參加高考就輟學了。 田遠寧，家裏條件也不好，但是半工半讀，大學三年硬了捱了過來。分配工作的時候，本來能留在北京、天津這樣的大城市，可是他極力回到省城。在省城的醫院穩定了下來，之後就回到縣城找到葉斯年，求婚！ 葉斯年就跟着遠寧去了省城，那幾年他們活得非常幸福。誰料，人有旦夕禍福。自從得知遠寧得了癌症，變賣房產治病，卻治的了病，救不回命。等他們搬回老家住時，安樂出生了。安樂出生半年，遠寧終於撒手人寰。 “他也捨不得走啊，出葬的那天，我抱着安樂，牽着念嬌，念奴在我旁邊站着。我真的不想讓他走。” “你知道嗎？他就算病着，可是家裏有他，我就安心，我就是有主心骨的。他這一走，把一切都帶走了……” “出葬的時候，他的棺材還沒擡出大門，擡棺材的繩子就斷了，棺材重重的跌在院子中。佟大師，你說，遠寧是不是也捨不得我們？” 我看着葉姐那雙眼，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也開始流淚，爲何蒼天弄人？這怎麼可能捨得？怎麼放得下，讓你一個人在這世間受苦！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