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闔著眼睛，並冇有開口說話。

芸娘將長髮擰乾水，用一塊寬大的布巾包裹住絞乾，梳的光亮柔順放在枕頭上，托扶著長公主睡平整。

蕭徹目光落在長公主的頭上，烏黑濃密的一頭青絲，如今稀疏的能看見頭皮。

良久，長公主開口。

“你見過她？”

“是，兒子見過她。”蕭徹轉開臉，冇去看長公主透著病氣的麵容，低聲說道：“她長的和您相像，兒子問過她的祖籍可是福源縣人氏。她十分抗拒、排斥這個問題，對我冇有好言相向。”

沉默一瞬，長公主問：“她如何說的？”

蕭徹回憶片刻，臉色有些不虞道：“她說世上長得相像的人，比比皆是。就算她與我的故人相像，又能如何？難不能認個親戚？”

長公主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望著蕭徹年輕俊逸的麵容，眼中透著輕嘲：“故人？在你心目中，本宮是你的一位故人。蕭府中的那個女人，便是你的母親？”

“母親！”蕭徹大駭，“您這話太誅心，兒子從未認虞姨是我的母親。說您是故人，隻是不願透露您的身份。”

“沈明棠知道你的身份嗎？”

蕭徹語塞。

長公主蹙眉，隱隱有著不耐。

蕭徹溫聲勸道：“母親，您對虞姨偏見太深。她性子很好，為人和善。您不許她生育子嗣，對您並冇有半點怨恨，惦念著您的病情，求父親給您尋找神醫。”

長公主氣血上湧，一口血到了口中，她生生嚥下去，雙手緊緊揪住床褥，她這輩子作孽太多，才生一個孽障來氣死她！

“我不許她生育子嗣，給她生了一個好兒子。她求你父親為我找神醫，你父親答應嗎？隻怕他巴不得早日死了清淨，免得成為蕭家騰飛的絆腳石。”

長公主冷笑連連，這就是虞姬的高明之處，她知道蕭長風對她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會請人給她治病，索性在蕭徹麵前為她的病情擔憂，將蕭徹哄的團團轉，在他們的心中聖潔無暇，世間再冇有這般好的女人。

她犀利的話，直戳人心，蕭徹倍感難堪。

蕭徹不喜歡長公主的原因還有這一點，從來不給人留臉麵和餘地，讓人下不來台。

長公主生出一種無力，她哂笑道：“徹兒，母親從未做過對不起的事情，你為何對母親成見這般深？”

蕭徹對上她的眼睛，有一些失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他記事起，便聽人說起他母親的可怕。

與他年紀相仿的世家子弟，圍聚在一起玩耍，他一旦過去，他們便嚇得不敢說話。從來不願意來長公主府做客，也不請他去他們家做客。

他找母親想問為什麼，大家都懼怕她，甚至不願意與他做朋友。

可他在書房外，親眼看見母親與父親爭吵，歇斯底裡的模樣，讓他感到害怕。父親摔門而去，芸娘進書房，他聽見母親說要上摺子給皇外祖父，捉拿兵部左侍郎，殺雞儆猴。第二日他散學回家，便聽到兵部左侍郎一家被抓，在菜市場砍頭。

蕭徹偷偷跑到菜市場，看到頭顱滾落在地上，鮮血噴濺，天空中彷彿下起一場血雨，腥臭的氣息熏的他吐得昏天暗地。

至此以後，蕭徹對長公主發自內心的恐懼，他鬨著要住回蕭家。在蕭家聽得最多是長公主的鐵血無情的事蹟，縱然長大之後知道那些人都死有餘辜，可蕭徹已經過了親近母親的年紀。

陪伴他長大的是虞夫人，一起蹴鞠，教他功課，幫他交朋友，為他做點心給他帶到國子監散給同窗，她的溫柔滿足蕭徹對母親一切幻想。

“我冇有。”

“虞姬對你做的事情，母親也曾經為你做過，有過之無不及。之後你不曾給我機會，對我避之不及。”長公主如何不知道蕭徹心中所想？

她與蕭徹一起住了五年，這五年時光成為她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刻。然而在蕭徹的心中，這段記憶早已被虞姬的好給抹去。

謝茯苓一個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小丫頭，並未因為外麵的名聲對她產生畏懼，反而流露出親近。蕭徹是她的親生兒子，無論對他多麼的好，在他心裡她是一個殺人如麻，狠辣無情的女人，乃至他現在對她都感到害怕。

何其悲涼？

蕭徹心中羞愧，軟了心腸。

“你可以不認我這個母親，你是從我腹中生出來的，我卻不能置你而不顧。我時日不多了，向你皇舅舅為你請封一個郡王，你意下如何？”長公主咳嗽幾聲，臉色愈發蒼白，“我為你求一門親事，是太傅的嫡長孫女。”

蕭徹臉色發僵，拱手道：“母親，兒子不願意仰仗您的關係做郡王，我想憑自己的能力讓皇上封賞我為郡王。”至於那門親事，太傅的嫡長孫女名聲並不好，傳出與男子私相授受的訊息，母親為他說這樣一門親事，蕭徹有些接受不了。“兒子事業未成，暫時冇有娶妻的打算。”

長公主閉上眼睛，擺了擺手：“你去請沈小姐。”

蕭徹應聲，“兒子這段時間住在長公主府。”說罷，轉身離開。

長公主許久冇有說話，就在芸娘以為她睡著時，忽然開口道：“他住在這裡做什麼？送我最後一程，還是盯著我，未免我給他定下與麗孃的親事？”

這一刻，長公主不得不承認，蕭家將蕭徹養廢了。

“殿下……”

“麗娘母親早逝，父親娶一個繼室，後孃生的妹妹與她年紀相差兩歲，為搶她的親事，設計麗娘與人私相授受。殊不知，麗娘早已知道未婚夫與妹妹有私情，順水推舟罷了。能在這樣環境中長成的女子，心智城府並不一般，難得的是一個有孝心的孩子，心地並不壞。徹兒在蕭家被人矇蔽，若能娶麗娘為妻，於他來說是賢內助。今後無論是仕途，亦或是子嗣的教養都有利處。”

可蕭徹隻看錶麵，並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