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段美嬌揚長而去，屋中的一干人等久久地回不了神，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她們簡直不相信一向善妒的只要淳于戟多看哪個丫鬟兩眼就會大發脾氣的段美嬌，居然會主動提出要段卉和自己共侍一夫，而且還表現出十分開心的樣子。

“母親，請容我先告退。”半響後，段卉率先打破了沉靜，雖說她早知淳于戟對自己是勢在必得，可卻是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他竟然是利用了段美嬌，這件事她必須馬上回去好好想一想。

“去吧！”唐氏正自心煩意亂，急着想要找人一起商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無心留她。

段卉穩穩地起身，海鷗忙取過掛在一旁的斗篷給她披上，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問段卉“這可怎麼辦呀”，可礙於青花一直在旁又不能問，直急得明明是陰寒的冬天，她卻反而泌的一身汗出來。

待回到繡樓，兩人幫段卉卸袍，同樣也是滿懷不解的青花無意中瞧見了她那滿是細汗的臉，不由驚呼了起來：“海鷗，你怎麼了？怎麼滿頭都是汗啊？你的臉色也好蒼白啊！”

海鷗下意識地擡手擦了一把，強笑道：“我沒事。”聲音卻有些沙啞了。

“大冷天的突然一身汗，怎麼會沒事？”一直想着心事的段卉這才注意到，忙拭了拭她的額頭，卻發現她額頭冷冰冰的，趕緊一邊親自扶着海鷗往裏頭的榻邊走，一邊吩咐青花，“快讓人打溫水來，再速去請個大夫。”

“是。”青花急匆匆地屈了屈膝，趕緊就去了。

趁小丫頭都去忙亂，身邊無人之際，海鷗忙抓住段卉的手：“小姐，我沒事，我只是着急，現在我們可該怎麼辦啊？”

“你放心，就算婚事確定，還有半年多才滿孝呢，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段卉挨着她坐下，面容沉毅剛強，怕她真急出病來，又壓低聲補了一句，“沈望已經來了，就在今早你醒來的時候。”

海鷗一下子睜大了眼，段卉對她點了點頭，又示意先不要談這事，小丫頭隨時都會進來。

海鷗用力地閉上了嘴，欣喜地點了點頭。兩個小丫頭動作果然很快，馬上都端着水拿着乾淨的毛巾進來了。

段卉對海鷗笑了笑：“你先擦一下身子，換身乾爽的衣服休息一下，等會再讓大夫給你瞧瞧。”

“小姐，我是真的沒事。”海鷗想要拒絕，卻一站起就渾身無力地跌坐下去，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沒事也要讓大夫看了再說，快去端幾個火盆子進來。”段卉忙緊張地壓住她不讓她亂動，並吩咐小丫頭。除了最初從方姨娘棒下救出海鷗那陣子外，跟隨她一年多來，海鷗幾乎從未生過病，如今見她這副樣子明顯是受不住了，又怎能不看大夫。

海鷗原本還憑着一股毅力勉強堅持着，聽段卉說沈望已經來了之時，心不覺已放下一半，再一躺下就感覺更是沒了力氣，懨懨地就閉上了眼睛休息。

兩個小丫頭忙上前服侍，儘管想親自照顧海鷗，可礙於這人多口雜，怕傳出去反而對海鷗不利，段卉只得退到外間，一時間根本無心思考自己的處境，只來回踱步，等兩個丫頭替海鷗換好衣服就坐到她旁邊握着她越加冰冷的手，又命人再拿一牀被子來。

兩個小丫頭怕她被海鷗感染，苦苦勸她避一避，她只是置若罔聞。

好在青花雖奉命監督段卉，但做事還算利落，半個時辰後就領着大夫來了。

大夫細細地給海鷗診了診脈，說是外感風寒內加心思焦慮急火攻心，這才又是出虛汗又是發冷，待多服幾劑辛溫解表的藥，多出熱汗多休息多喝溫熱開水，小心照顧，問題應該不大。

因中藥煎熬都需要一陣子，段卉趕緊尊醫囑命人先煎了薑糖水來給海鷗喝，又讓人在屋中加了火盆子，好讓她先稍微舒服點，自己退了夾襖只披單衣仍被悶了一身汗了還不肯上樓去休息。

青花瞧着她們之間的主僕之情，不由幾度怔忪地想起了段卉被擄之後那幾日，她雖然和海鷗一樣焦急擔心，可卻從來沒想過要獨自出府去找小姐，只生怕不小心就造了池魚之殃。而後海鷗突然失蹤，她還曾以最大的惡意誤會海鷗是忘恩負義背主逃跑，卻不想她竟然是天涯海角地去找小姐，光是這份勇氣就令自己羞愧的無法比較。

只是，她又有什麼法子呢？她的老子娘都是段府的下人，她生來也就是段府的下人，就算她想去找小姐也拋不開她的親生爹孃啊，何況還是不告而別，若不是因爲小姐是將軍親自送回來的，恐怕在一回來的時候夫人就會把海鷗拿去問罪了。想到淳于戟，青花又想到了方纔段美嬌所說的，一時間更是心思雜亂。

自古以來身爲小姐的丫鬟不外乎就那幾條路，她也曾無數次暗中竊喜將來能跟着小姐奔個好前程，不曾想一日間風雲變幻，炙手可熱的尚書之子卻變成了餘孽叛賊，自己也被殃及被髮配去當了粗使丫頭。而今小姐又被將軍青睞，雖說只是個妾，總比嫁給尋常人家好吧？可是，大小姐會這麼好心嗎？誰都知道，大小姐是一貫最嫉妒小姐不過的了，怎麼可能突然一下子姐妹情深起來？

不提青花心中又喜又憂，段卉卻無暇顧及她人的情感，只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海鷗身上，眉頭不覺蹙的緊緊的。

雖說這只是外感風寒也就是感冒，若是放在前世不過是吃點藥好好休息兩天也就沒事了，可放在這古代，縱然大夫已經說了無大礙，可她卻仍放不下心，何況見海鷗的樣子分明好難受，她更不敢輕忽大意。

“青花姐，青花姐……”門外一個小丫頭叫了青花兩聲，見她只是發怔，只好進來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卻不料反而嚇了正在分神的青花一跳，也引起了段卉的注意。

“什麼事？”

小丫鬟忙俯身行禮：“回二小姐，三小姐求見。”

段卉頓了頓：“請她樓上坐吧！”說着也不急着起身，細心地替海鷗拭去了額上的汗，這才吩咐青花：“青花，你好好地照顧海鷗。”

青花垂眼應了聲是，上前接過毛巾。

段芷進來之時，已經聽說了段卉正在照顧海鷗，不由忽然想起了從前自己生病的日子，她也曾多麼焦急地陪着自己，盼着自己能早點好起來，恍惚中，見樓梯上有人上來，不由脫口喚了聲“二姐”，待看清段卉那淡然的面容，這才忽然意識到兩人的姐妹情分早在數月前就被自己給扭斷了，臉色頓時複雜起來。

“哦，是三妹啊！”段卉一上來就看見段芷只帶了一個曉蘭來，並不見阮姨娘跟隨，便淡淡地招呼，“三妹請坐，給三小姐上茶。”

小丫頭奉了茶，垂手立在一旁。段芷扭着帕子，不敢直視着她，快速地掠過她的眼睛就閃了開去：“二姐，我們能不能單獨說句話？”

說着，先示意曉蘭退下，段卉不置可否地瞟了一眼自己這邊的小丫頭，見那小丫頭只裝作沒看見，不由冷聲道：“怎麼，沒聽見三小姐的話麼，還不下去？”

小丫頭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跟着走了，但到了樓梯口還不忘回頭望一眼。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不是自由身，有什麼話就快點說吧！”段卉淡淡地道，分別數月重見這個當初的妹妹，她早就沒了當初背叛的痛心，可亦沒有想要和她敘什麼姐妹之情。

聽出段卉語中的疏離，段芷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但還是咬咬牙，直言道：“二姐，大姐她不懷好心，你千萬不能嫁給將軍爲妾。”

段卉面上只是眉梢微挑：“哦？爲什麼？”

段芷又咬了咬脣：“今天早上，我本想來找二姐道歉，卻聽說二姐去了母親那裏，便也想去母親處，誰想還未到就看見了大姐，我不想和她碰面，就偷偷地躲了起來。沒想到卻聽她的丫鬟朝雲問她爲什麼要擡舉你共侍

一夫。大姐就冷笑，說，哼，你以爲我是真的擡舉她？一個卑賤的賤丫頭也有資格和我段美嬌共侍一夫？話沒說完，那個落霞就阻止了她，似乎提醒她不要多說。二姐，你也知道，大姐她素來嫉妒你，若沒陰謀，她是肯定不可能主動提出要你同嫁的。”

段卉低頭喝茶：“多謝三妹關心，這件事我知道了。”

“二姐！”段芷見她不冷不熱的樣子，以爲她不相信，不由急了，“二姐，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們畢竟曾經姐妹一場，難道二姐你就真的一點都不願意相信我了嗎？”

“不是不相信，而是即便是這樣，我又有什麼辦法？”段卉嘴角勾起一縷冷笑，“你以爲我的親事是我自己能做主不成？”

“可是，二姐，至少你可以去求求母親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再不行，我讓姨娘也幫着說話？”

段卉倏地擡頭盯着段芷，卻見她眼中除了焦急還是焦急，竟似沒有半分算計和僞裝，倒像是真心爲她着想似地，不由一怔。

段芷看出她的動搖，起身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屈膝便跪，眼中已有淚花閃動：“二姐，從前我人小不懂事，總佔着二姐的寵愛以爲二姐什麼都應該讓着我，所以傷了你的心，現在你不相信我，不原諒我，我都接受，只希望你今天一定要相信我。大姐是如何的心狠手辣，二姐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若是等到她正式成爲你的主母，怕只怕你連將軍的面都見不到幾次就……”最後幾個字段芷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中又愧又急又委屈，忍不住伏在段卉的膝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聲悽楚地猶如每一次被段美嬌欺負時每每跑到她的懷中來可憐的求依靠一般。

段卉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如從前般撫摸她的頭髮，快要碰觸到的時候心裏頭卻又想起那日別院中段芷那歇斯底里的樣子，心中一冷，緩緩地又收了回去，改爲扶人，語氣還是淡然無波：“三妹的這份心意，我真的知道了，稍後我會去向母親求情的。”

不管今日段芷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這份姐妹之情早已被碎裂地無法彌補，更不用說還能毫無罅隙地回到從前了。

聽她語氣平和地很，一點都沒着急憤怒的意思，段卉失望地擡起頭，隔着淚眼看着段卉嫺靜的臉，忽然想到了以段卉如今的名聲想要再許個好人家已經極難，反之，淳于戟畢竟是大將軍，即便是嫁給他爲妾也無疑是個極好的歸宿，不由踉蹌地退了一步：“二姐，難道你……你……”

段卉靜靜地看着她：“我什麼？”

段芷想要說什麼，卻又終究不住地搖頭。

“你要說什麼就直說吧！”

看着她近乎冷漠的態度，想起昔日段卉同上官承睿的雙雙對對山盟海誓，而今卻轉眼就另覓新歡，不似自己，數月來卻一直都無法從過去中掙扎出來，一時間，段芷忽然感覺對所有的世事人情都心灰意冷了起來，怔忪了半天，咬牙收起眼淚，勉強地福了福：“妹妹言盡於此，二姐自己保重。”

話一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衝下樓，只剩眼角的淚水不住淒涼地流淌。

她這又是哪個神經不對了？段卉蹙了蹙眉，懶得去猜測她的猜測，待聽到樓下丫頭恭送段芷的聲音這才起身，本欲下樓去看海鷗，心中忽然一動。

唐氏昨晚如此殷勤，無非也是想把她嫁給淳于戟好遷至段美嬌，免得將來段府無靠。如今雖說被段美嬌搶了先，但若是自己去哭訴哀求她的保護，她必定會以爲自己是在向她投誠，順水推舟的來拉攏自己爲她所用。如此一來，她不正好趁機求了海鷗的賣身契，消了海鷗的奴籍麼？何況，唐氏終究是段家的女主人，只要說服了她，這文定的日子就更好說了，到時候，無論如何也總能拖上一些日子，好讓沈望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籌謀。

想到此，段卉立刻揚聲：“來人啊，服侍我更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