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風雨淒冷，自然不是在庭院裏寒暄的時候，被肖姨娘一提醒，唐氏忙一邊陪着淳于戟繼續往裏走，一邊自責自己考慮不周，說是接風酒席已經準備好，待將軍換身衣服便可開席。
淳于戟瞟了一眼段卉那清冷根本就沒瞧他一眼的面容，又看了看周遭的一堆女人，心情鬱煩地實在不想和她們周旋，便淡淡地道：“都是一家人，就不必特意接風了，我和二妹妹都有些倦了，回頭將飯菜各自送到房中就好。不過二妹妹病了好多天，還請岳母大人請大夫來瞧瞧。”
“卉兒也是妾身的女兒，見她瘦成這個樣子，妾身心都疼了，就是將軍不提，妾身也是要馬上派人去的。”唐氏掏出帕子，拭了拭淚，向管家段順成看了一眼。段順成忙招來一個小廝，取出一塊牌子命他速去接人，又陪着笑上來說房間和熱水都已經準備好了。
淳于戟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岳母大人了，我先去換洗一下。”說着走了兩步，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望了一眼段卉，彷彿不經意地問道，“二妹妹離家數月，不知道原來的閨房可還保留着？”
“留着留着，一直留着。”唐氏忙道，“自從卉兒不幸被賊人擄去後，妾身一直盼着她能早日回來，因此繡樓是日日都命人打掃的，隨時都能住。”
說着，叫自己的陪房媽媽親自帶着兩個丫鬟送段卉回房。
段卉前身福了福，道了聲謝，仍是未看淳于戟一眼，扶着海鷗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沿着抄手遊廊地先行離開了這一大堆人。
寒風陣陣，吹面冷澈。走時還是生機勃勃萬物蔥鬱的夏日，滿庭院都是盛開的鮮花，而今再次回來，這裏已經成爲名副其實的囚牢，到處都是黑暗和陰冷的味道，哪怕是踏入燈火明亮暖風燻人的繡閣，段卉的心還是猶如裸露在北風之中。
一步步地走上二樓，燈紅帳暖，乍一看，還是原來的閨房，但只稍稍注意，就可以發現這房間已有許多改變，除了傢俱的格局略有變化外，帷幔和帳子的顏色也改了，各類的擺設也不同了，迎候的丫鬟們更是面生。
“爲了歡迎小姐回家，夫人特地命人重新佈置了一翻，生怕原先那些丫頭不盡心，又特地換了一批人。”見段卉神色淡漠地打量着房間，生怕她看出什麼來，唐媽媽心中一跳，忙陪着笑想引開她的注意，“二小姐，您看是不是現在就沐浴？這大冷天的，也好暖暖身子解解乏。”
段卉清冷地微微點了一下頭，從踏入這囚牢的第一步起，她就覺得身子似灌滿了鉛般沉重，確實需要那溫暖的湯浴好好地浸泡一番。
見段卉同意，唐媽媽忙命人將浴桶熱水擡進來，又吩咐唐氏的兩個丫頭：“你們兩個好好服侍小姐，可別輕了重了沒個分寸。”
兩個丫頭欠身應是。
段卉淡淡地瞧了她們一眼，不置可否，只對海鷗道：“海鷗，你也去洗一洗吧？”
自從被淳于戟找到後，每回沐浴海鷗都不再親自服侍，而是交由淳于戟買的小丫頭，自己則一絲不苟地守在門口。儘管明知淳于戟若真要闖入，以她的弱小之身壓根就沒法阻止，
但她還是始終這般堅持，說只有這樣，她的心裏才能安心一些。實際上，她令自己安心的地方又何止這一處，若非她總是那樣安慰和鼓勵自己，自己恐怕真的就會被絕望拉入深淵了吧！
海鷗正檢查着沐浴要用的一應事物，聞言擡頭對她一笑：“沒事，我等會再洗。”
“這些日子海鷗姑娘一直照顧小姐，必定也乏了，如今回了家，就好好歇一歇吧！小姐這裏自有人伺候，來來來，咱們去外間坐一坐，且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唐媽媽殷勤地道，半個字都不提海鷗怎麼會和段卉在一起。
海鷗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看似從善如流實在正中下懷地退到了外間。
唐媽媽正準備套她的話，樓梯處突然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海鷗幾乎本能地立刻機警地站起，沉着臉瞪着樓梯口，直到看清來人是誰才鬆懈了下來，微笑地喚了一聲：“青花！”
“海鷗姐，真的是你？小姐真的回來了嗎？”青花穿着一件半舊的褐色小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到了海鷗面前，一把抱住她哭了起來，“青花終於盼到你們回來了！”
海鷗回抱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卻顧忌着唐媽媽就在旁邊，千言萬語到最後都只換爲幾記輕拍，然後輕輕低將她推開一點距離，藉着門上的燈籠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青花，你還好嗎？”
數月時光，變得不止是小姐和她，看青花那身就襖子和素淡的打扮就知道這段時間想必她也過的不怎麼好。而且倘若這繡樓如唐氏所說的一樣，日日都在等待小姐，爲何房中事物根本就不是按着小姐的喜好佈置，爲何小姐昔日的貼身丫鬟不但沒有一起出來迎接，甚至都沒有在繡樓中等待，倒像是匆忙之間才得以進來的樣子？
“我還好。”一語又引得青花淚水縱橫，餘光瞟到旁邊的唐媽媽，忙擦掉眼淚笑着道，“海鷗姐，小姐呢？”
“小姐在裏頭沐浴呢？”海鷗微笑道。
“那我進去服侍小姐。”
青花還是那般的急性子，用力握了握海鷗的手，就快步跑進裏間，快的唐媽媽根本就來不及阻止，進去一看，見那正靠在浴桶邊緣閉目養神的段卉竟然是那般的消瘦，忍不住又哽咽了出來。
段卉聽到聲音，緩緩地睜開眼睛，對她微微一笑：“傻丫頭，我回來了，你怎麼反而哭了呢？”
……
沐浴期間，籍口熱水不夠，其中一個丫鬟出來通知了唐媽媽一聲，唐媽媽立刻下樓去催促。海鷗卻將她們之間的眉目互動瞧的分明，知道加熱水是假，怕是已經驗得小姐仍是完璧這才急着去向唐氏彙報吧？想必那唐氏恐怕過一會就要親自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段卉剛沐浴完一會，正靠在鋪了厚墊的紅木纏枝蓮椅上，由着海鷗和青花親手一人一邊地爲她擦拭着溼發時，唐氏就親自送晚飯過來了。這一回，旁邊一個姨娘啊小姐啊的都沒有，全是她自己身邊的人。
“卉兒，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用這麼多禮了。你身子虛弱，就坐着吧！”見段卉要行禮，唐氏忙扶了，“我怕先前廚房準備的菜太油膩，特地又讓她
們另外燉了些滋補的，一會你可要多吃點。等待會兒用好了，我再讓大夫上來給你瞧瞧。”
“讓母親費心了，”段卉嫺靜客氣地道，“母親請坐！”
唐氏攜着她的手坐下，親手給她盛了一碗湯：“唉，自從你爹爹被那逆賊害死後，家裏就沒了擎天柱，只剩下咱們這一羣弱女寡母，要是自家人還不相互關心依靠，這日子豈非更加沒法過了？”
說着，想起自己年紀輕輕地就守了寡，縱然身爲主母，可以把妾身所生的孩子收歸膝下，可那終究是旁人的骨肉，將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孝順自己，偏偏繼長女又是那般的脾性，老爺在時都敢打她耳光，如今老爺不在了，她的未來夫婿成了段府唯一的依靠，自己指不定還要受她多少氣，一時間不由地悲從中來，真的掉起了眼淚。
段卉任她在旁邊推心置腹般地嘮嘮叨叨，說府中的艱難，說如何地牽掛擔心不知去向的自己，只是垂着眼沉默地喝着那人蔘燉雞湯。
唐氏說了半天，見她一句都沒接口，和以前那般殷勤地表忠心忙孝順的性子截然不同，神色不由沉了下來。海鷗瞧的分明，忙給段卉又夾了幾筷子菜到小碗中，並悄悄地碰了段卉一下：“小姐不要光喝湯，也嚐嚐這些，這些可都是您愛吃的呢，顯見夫人對小姐是如何費心的。”
明知唐氏這般作態絕不是爲了她好，而明顯另有所圖，還要她戴面具嗎？段卉頓了頓，終究還是依海鷗的意思又對唐氏道了聲謝：“母親對我的愛護我自然是知道的，還望母親也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見她露出軟態度，想着她也是遭了一場大變，性情有所改變也是難免，且自己今後要想得到淳于戟的照拂，少不得要從段卉這裏多打探一些消息，唐氏還是又勉強地打起精神溫言好語地道：“都說了咱們是母女，費心也是應該的。卉兒，我知道，雖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可是這當中最苦的卻是卉兒你。”
段卉聽得厭煩，略用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海鷗勸道：“小姐，不吃飯身子怎麼會好呢？您還是多用點吧？”
唐氏這纔有點尷尬地察覺自己還是太着急了，忙掩飾地也勸了幾句，見段卉確實不想再吃，便退一步地讓人把大夫請上來。
來的是個老大夫，看起來甚是穩重，但診了好一會脈，卻是診不出段卉爲什麼會能吃能喝卻瘦的這麼快的具體病症，憶起數月前段家的那場大變，和被賊人擄走這麼久才突然回來的段卉，老大夫心中嘀咕，最後只能含糊地說段卉的病主要是鬱結於心，所以才促使食物入腹都不消化，最重要的還是要調節心情，多想開點。
眼見天色已晚，段卉又露出疲倦神態，唐氏也只好讓人照着老大夫的方子去抓了藥，打算讓段卉吃幾天看看不行再另外找靠譜一點的大夫。自己關懷了幾句，也終於走了。
待藥抓回來，守着段卉喝了，海鷗這才親自服侍着段卉躺下。直到熄燈之時，不論是段美嬌還是段芷，還是那些姨娘，都不曾來過，青花也在海鷗的要求下憋住了所有的問題。於是，段卉回來的第一夜，勉強算是風平浪靜。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