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前已經和宋琇眉互見了禮，此刻席上需要認識的便只剩下宋琇眉的夫婿陶正平一人。

陶正平其人看起來人如其名，中等身材，模樣平平正正，性格溫和內斂。但由於是世家出身，即便而今家族敗落再也不復前朝的輝煌，歷代的教養卻將他的底蘊打得很好，因此即便是站在出色的宋鵬遠和沈望中間，面上也沒有絲毫的自卑，和急脾氣的宋琇眉正好性格互補。

沈明珠和宋老爺，宋鵬遠和朱婉玉，宋琇眉和陶正平……如今她所見的一對對夫妻，儘管脾氣性情各自不同，但唯一不變的卻是每對都有深厚的夫妻之情，樸樸實實地很有一種日子的味道。在他們的身上，你可能一時間看不到轟轟烈烈的外在，但那種渾然天成細水長流的天倫之情卻無處不在，無時不刻不在微妙地感染着旁人。

兒子成器，女兒貼心，媳婦溫柔，女婿平和，還有個張嘴就是甜甜叫喚外婆外公的寶貝外孫女，以及在外遠遊多年的外甥也相伴左右，這一晚，最高興的自然當屬美美地享受了一番真正天倫的沈明珠和宋老爺。

段卉雖說是個外人，可一來沈明珠很是疼她，二來沈望也不時照應，還有個小天使時不時地就衝她笑成一朵花，不但沒有感到任何被冷落，反而成了席上的主角。

到得後來，因爲實在推不脫宋琇眉的熱情，和口口聲聲卉兒妹妹你我真是相見恨晚什麼的，不免多喝了幾杯。迷迷糊糊之中，連酒席怎麼散，自己怎麼回到屋裏都不清楚，只記得一頭栽倒在席上就進入了夢鄉。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酒精的緣故，這一夜，段卉看似睡得深沉，潛意識裏頭卻反覆不絕、走火觀花似地閃過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重重疊疊的，讓她幾乎不堪重負地突然驚醒，卻見羅帳外，滿室都是透過紗窗涌漫進來的雪白月光，靜謐地仿若另一個天地。

段卉支着身子愣愣地看着懸掛在中天，因爲隔着一層紗布而顯得朦朧隱約的圓月，這才恍然中秋節其實已經到來了，而這個中秋節已經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中秋節了。尤記得自從父母雙亡後，每一回的中秋哥哥總是不管再忙都會趕回來和她一起過，好讓她不覺得孤單。而今，哥哥，你是不是

已經找到了一個能陪你過中秋的好嫂子了？

思念是來的如此洶涌強烈，讓段卉幾乎的哽咽幾乎溢出聲來，始覺喉嚨乾乾的，如被火燎。

輕嘆了口氣，赤足下牀，倒了一杯猶自溫熱的茶水，慢慢地讓它滋潤着乾涸的咽喉，直到連續飲了兩杯，才覺得心裏好受些。只是睡意卻像是被這銀色的月光也融化了似地，再沒有半點躺回去的願望。

怔了怔後，段卉索性走到窗前，輕輕地推開綺戶。

庭院內，蟲兒正在花草樹木之中微微地低鳴着，視線所及俱都是古香古色的異時空場景，唯一彷彿亙古不變的就只有那一輪猶若銀盤的圓月。

驀地，腦中忽然浮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段卉不覺輕輕地哼唱起來。

牀前明月光，讓我今夜的夢又圓又亮。

疑是地上霜，相思都寫在了誰的臉上。

舉頭望明月，到底天上人間有何分別

低頭思故鄉，是因爲菊花黃。

不在你身旁別來無恙

才知道相思也有重量

今夜絕不是夢一場

前世我倆是……

哼到最後一句，想到後頭的歌詞以及此刻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中的兩個人影，段卉下意識地掩住了脣，遏止住歌聲。

這段時間來，她幾乎天天都和沈望見面，又可能有意無意地受到了碧兒和宋家人的影響，今夜更是日有所感夜有所夢地夢見沈望，這並不奇怪。然而，爲什麼，卻同時還夢見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她曾經以爲早已無恨亦無愛，就算將來聽人提及也做到古井無波的那個人？

難道，這代表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竟然還對那場充滿虛情假意的騙局殘留着一絲天真的幻想和留戀，想要期盼在那一段時光之中確實曾經存在一份真情麼？

屋外，一陣夜風拂過庭院，鑽進了房間之中，段卉忍不住顫慄了一下，輕撫着手臂，因這觸感，某段不堪的回憶也陡然不甘心地來湊熱鬧，將她的心情幾乎打落塵埃。一瞬間，她幾乎衝動地想立刻洗個熱水澡，將曾經被那人碰過的皮膚全部重重唰一遍。

原來，有些事縱然你可以故意忽略不去回想，也難免會

突然從你的心底裏鑽出來的！

心情驀然地煩躁起來，只覺得口中都是濃濃的苦澀。

夜，也變得格外漫長起來。

……

就在段卉輾轉難眠的時候，曦城的某處偏僻的客棧之中，也有一人對月而望。

理智告訴他，既然段卉如此湊巧地和宋家搭上了關係，不得不讓他斷了宋鵬遠這條線，那最好的應對就是立刻走得遠遠的，另外謀求新路。

然而，數十夜的午夜夢迴和時不時就作痛的胸口，卻讓他在無意中看見那身影之後，就鬼使神差地總也下不了決心遠離。哪怕明知再見她一面的可能性小之又小，甚至，爲此還需要擔負更大的風險，但……

葉懷風澀澀地低頭，若是當初，他選擇利用的對象不是她而是她那個妹妹，情況又會如何？呵呵……只怕是恨不會少一分，就連一份值得珍藏的回憶也都不會留有吧？只是現在，他還多想什麼呢？明知那回憶也將永遠都只能是回憶而已了！

“收拾一下行李，天一亮就走吧！”在窗前佇立許久之後，葉懷風終於低低地吐出了這一句。既然已經註定孤獨，這一個中秋不管身在何處又有何區別呢！

身後立時傳來一個欣喜的低呼，並伴隨着快速的骨碌下牀聲：“公子終於想開了！是，小雷馬上就收拾。”

葉懷風卻對着皎潔明月默然地閉上了眼睛。

葉雷火速地整理好兩人的物品，正打着結，忽又想起一個問題：“公子，那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裏？”

去哪裏？葉懷風心中一陣迷茫，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大仇終於得報了。剩下的唯一一點念想就是記掛着她的安危，如今看起來她已擁有了全新的生活，自己的未來彷彿空落落地再也找不出一個目標來了。

葉雷自小就跟着他，哪裏會不瞭解他的性子，想了想，道：“公子，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很想去看看塞外大漠嗎？如今我們在中原也沒什麼可惦記了，不如先去關外轉轉吧！”

葉懷風睜開眼睛，重新仰頭望着皎潔明月，喃喃地道：“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也許，確實那樣的地方纔是真正適合我們的地方……好！我們就去關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