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姐妹的心事告一段落開始談公事的時候，聽雨軒中，表兄弟倆的話題卻纔剛剛從公事上轉成私聊。
宋鵬遠雖然比沈望小几歲，可因爲外表天生冷漠嚴肅，其氣質比沈望還要沉穩幾分，兩表兄弟坐在一道，若是外人一時間還真難斷定哪個是表哥哪個是表弟。不過，倘若要從接下來的話題中判別而忽略彼此的稱呼，十有八/九都會以爲宋鵬遠纔是那個人更年長成熟的。
“大夫說，孩子的預產期在九月中旬。”聽完了沈望簡單地交代了一下這幾年的情況，宋鵬遠忽然一邊端起茶一邊彷彿很隨意地說了一句，英俊的眉眼上仍看不出有什麼波動。
“恭喜恭喜。”沈望笑着感嘆，“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打架，你每次都輸卻從來都不肯哭，如今一轉眼你竟然都要當父親了。”
宋鵬遠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怎麼就不跟我比比這個。”
沈望嘿嘿一笑：“這不是還沒遇到我想娶的人麼？”
宋鵬遠眉毛微挑：“你確定你還沒遇到？”
沈望頓時語塞，學着宋老爺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聽說你之前還留着大鬍子，是不是還嫌自己不夠老，想要讓人家叫你大叔？”宋鵬遠繼續涼涼地道，聲調不高，話語卻像是一把利刃般老不留情，“別忘了你已經比人家大九歲了。”
麻碧兒十六，段卉十五，自己二十四，這大九歲的人不用說也知道指的是哪個？一時間，沈望不由地有些奇怪和鬱悶，怎麼他明明什麼都沒說，但大家好像都知道他對段卉有意似地，不由尷尬地道：“表弟，咱們今天能不能先不提這個？”
“可以。”沈望正準備如釋重負，他卻忽然又冷靜地補了下一句，“那就明日再說。”
是明日不是以後……沈望頓時囧了，呆了呆，才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說，只是她的情況……總不能乘人之危吧？”
“肥水不流外人田。”宋鵬遠淡淡地道，“何況你怎知這是乘人之危，而不是雪中送炭？除非你介意她心中曾有過另一個男人。”
提到葉懷風，沈望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我不會讓那個小子再有機會傷害她。”
“即便沒有那小子還可能有這小子。她臉上那胎記是假的吧？等有一日她想開了恢復真容，芳香自找蜂蝶來，你以爲你還有大把的機會麼？”宋鵬遠瞟了他一眼，“你不過是救了她一命而已，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就算可以保護她一時，又憑什麼阻止她嫁給別的男人？”
沈望怔了怔，想到段卉將來確實很有可能會嫁給別的男人，眉頭不禁擰了起來。
“你雖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但總不會不明白想要賺大錢最講究的就是佔盡先機，腦快手快先搶在別人前頭吧？我也懶得再講你，你自己好好開開竅，我先回房了。”宋鵬遠走到門口，腳步忽然一頓，聲音低沉，頭卻未回，“自古以來，有多少人的終身大事都只能憑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洞房花燭夜才能得見彼此真容，而無法憑着自己的心意挑選情投意合的伴侶？表哥，能有這樣一個機會，是你的幸運。你若真喜歡麻卉姑娘，就別隻是一味消極地等待，以免遺恨終身。”
“表弟，你……”聽到自小就老成，一向都冷漠地彷彿可以不沾七情六慾的表弟突然說出如此感性的話語，沈望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詫異地看着他
。
宋鵬遠卻不等他說些什麼，就大步地走入燦爛的陽光之中，只是那背影看起來竟難得的有一絲落寞。
難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這個表弟曾經經歷過什麼傷心的情事麼，不然爲何今日會突然……沈望有心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雙腳卻有自我意識般紮在原地，不覺地搖了搖頭。就算他這個外冷內熱的表弟曾經喜歡過一個姑娘又如何，如今他既然已經娶妻並且馬上就要爲人父了，過去的不管曾多少銘心刻骨也只能永遠地讓他過去了。
而自己……想起段卉那溫婉清麗的容顏，和那一雙明亮中又染着一絲憂傷的水眸，心裏忽然有一股強烈的衝動，很想馬上就去見見她，哪怕什麼都不說也好。
只是，難道真能就傻乎乎地跑過去又什麼都不說麼？到時候被麻碧兒那小丫頭取笑死也就罷了，怕只怕以她那般聰慧，必定能猜到幾分自己的心意，若是爲此而心中有了負擔，卻是反而和自己希望她能平靜喜樂的意願相違了。
沈望將要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至少也要等她心裏頭的創傷多撫平一些之後，再堂堂正正地託人說媒。
……
既然第一炮要在京城打響，不論規模還是商品的細緻化就都起碼要提高一個檔次。
次日，所有人又召開了一次全體會議，大至整體方針和推廣方法，小至每個布偶的動作表情、造型服裝以及顏色搭配等等，整整討論了一整天。雖然銀盆裏的冰塊換了又換，因爲討論的激烈，每個人都還是熱的一身汗。
且爲了出於保密需要，除了更換冰塊茶點外，房間裏並沒留伺候的人，不論是磨墨還是記錄，都需要大家親力親爲。到後來，縱然每張紙上的字都已儘量地小，可記錄下來的紙張還是疊了高高的一堆。
想到這還是初稿，接下來還需要反覆修改，中間也當了幾次書記員感覺整個手腕都在發酸的段卉不禁很是懷念前世那便捷的電腦。不過，電腦這玩意雖沒法複製，可是書寫方面的筆墨卻是有法子改善的。
段卉心中一動，忙扯過一張紙寫下“筆、墨”兩字，打算等布偶的事情忙一段落的時候試試能不能做出一些簡易的鉛筆和墨水來。雖說這兩者的長期保存性都較差，可是如果碰到這等需要整理再整理的草稿記錄時卻是又快速又方便，不但關鍵時刻能節省磨墨時間，其紙張還能再用毛筆字書寫重複利用，對於家境普通或者不好的家庭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念頭一閃而過，接下來段卉又把精力集中在討論之上，直到沈明珠擔心衆人太過疲憊地喊停，衆人才各自回房去沐浴換衣，再一塊兒用晚膳。
晚飯後月兒已升的老高，大家正自在花園中乘涼閒聊，門房處傳來通報，說是有人前來給麻碧兒送信，並要求本人親自接收。
“妹妹，你和我一塊去看看。”麻碧兒起身道。
段卉點了點頭，向衆人告了聲罪，便和麻碧兒一起離開花園。
在快要接近垂花門的時候，段卉忽然感覺到麻碧兒的身上似乎瞬間起了一種極微妙的變化，但具體是什麼變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到了那裏，只見燈籠搖影之下，站着一位短小精悍、面容普通的男子，見到麻碧兒，立時跪下磕了個頭，喚了聲小姐，然後起身取出一封信遞給麻碧兒：“這是老爺的親筆信。”
“知道了，”麻碧兒接過信，並不當場開閱，而是將手擺向段卉，口吻淡然地道，“這是我的結義妹妹麻卉，你且見過。”
那男子目光閃動，凝注了段卉兩秒，躬身行禮：“給卉小姐見禮！”
“不敢。”段卉客氣地欠身還了一禮。
麻碧兒道：“好了，你且先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
男子再次躬身，應了聲是。
跟隨兩姐妹一起出來的侍女小喜忙對陪同男子左右的管事道：“夫人吩咐，好生招待客人。”
那男子看向麻碧兒，麻碧兒點了點頭，他才淡淡地對管事道：“如此，麻煩了！”
看着他對管事那不卑不亢的態度，段卉忽然間明白了剛纔那種感覺是什麼。
其實那種感覺她以前應當是最最熟悉不過，這幾日也曾天天在宋家人身上看到，只因之中感覺說白了就是一種久爲人上人的淡然感。就比如雖然當主子的可以善待下人，卻永遠都會認爲下人服侍主子尊重主子是件基本的本份，而無需格外感激和客氣。
而以前她之所以在麻碧兒身上沒有感覺出這種味道，一來是麻碧兒一直勤快地根本不像養尊處優的小姐，二來也是因爲她和麻碧兒來到宋家後，說白了都是客人，都沒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真正奴僕，對於別人家的僕從自然不能和自家的家僕一般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事實上，除了麻碧兒的這種淡然的態度之中還無意地流露出一種隱隱的尊貴，這一點從這個送信男子的個人氣質上也可以窺視出一分。不過，既然她這個姐姐連身份都要保密，自然不會是普通人家出身，身上有如此氣質也是難免。
因那送信的男子一走，麻碧兒就轉向自己，這些念頭在段卉的腦中只是一閃而過，兩人隨即就回到了房中。爲了避嫌，段卉自取了一本閒書坐到一邊翻閱。
麻碧兒很快就看完了信，怔了怔後，忽然嘆了口氣，抿着脣將信紙重新折起。
段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姐姐，怎麼啦？”
麻碧兒將信紙塞回信封中，悶悶地轉頭看她，嘟嘴道：“家裏人來信，要我馬上回去。”
段卉一怔，不由垂下了執書的手：“姐姐明天就要走？”
“是啊，而且……”麻碧兒坐了過來，滿臉都是歉意地拉着她的手，“我暫時還不能帶你一起走。”
“姐姐不要愧疚，家事要緊。”段卉忙道，“如今反正我們還要和宋老爺一家合作，這段時間也會抽不出身來，而且到時候我們也遲早都會去京城，到時候再和姐姐聯絡好了。”
麻碧兒還是歉然：“雖說是過不了多久就能見面，可姐姐現在畢竟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真沒事的。宋老爺一家都對我這麼好，何況還有沈大哥呢，你就儘管放心好了。只是可惜了姐姐恐怕無法親自當小貓小狗了。”段卉綻開燦爛的笑臉，故意打趣道，並學着麻碧兒的腔調說了幾句故事裏的臺詞。
麻碧兒這一次卻沒有笑，而是忽然緊緊地抱住段卉好一會，悶悶地道：“妹妹，我走後，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什麼事情千萬不要一個人埋在心底，凡事都和沈大哥多多商量，若是實在緊急，你就讓沈大哥來聯繫我。”
段卉溫柔地回擁着她，壓下那突然而起的離愁別緒：“嗯，我知道，姐姐你就放心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