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害人終害己？眼前的這一幕可不就是了？意外發生的剎那，段卉開心的簡直要立馬拍手稱快，幸好笑意才涌到嘴邊就被及時地閉脣憋住。

“姑爺！姑爺！姑爺饒命啊，老奴不是故意，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見自個兒居然將小姐撞下船去，那個摔跤的婆子早已駭得魂飛魄散，竟理智大喪地反在這要緊關頭一把抱住淳于戟的大腿，涕淚縱橫地爲自己求饒。

“蠢貨！”淳于戟剛喊完一句快救人就被婆子抱住，頓時暴怒，擡腿就是一腳將她狠狠踹開，然後迅速地解開腰帶除去外袍，躍入了水中去救人。

與此同時，船家也已反應了過來，紛紛跳進了水中，又有人拿着長竿等接應，場面雖混亂，但以這溪水的深淺來說多半是有驚無險的。

可惜這不是真正的江河，不過是一條溪流而已，眼下的時節也是夏季而不是其他三季，要不然，即便能順利地將人救出，起碼也能多吃些苦頭。段卉暗中冷笑惋惜，面上卻趁機趕緊拉着段芷和海鷗擠了過去，同時厲聲命令道：“別都沒頭腦地擠在船頭，還不趕緊將這禍害綁了扔到後艙去，再趕緊拿套乾淨的衣衫來給大小姐準備着！”

“一羣沒用的傢伙，這麼多人卻連主子都保護不好！要是大姐有個好歹，我瞧你們的小命夠不夠陪葬！”段芷也跟着大聲吆喝，看似氣急敗壞，心裏頭卻別提有多樂了！

朝雲掉下水，落霞便是船上最大的丫鬟。

可她平時雖跟着段美嬌作威作福，卻畢竟是個沒見識的女人，此刻見主子落水立馬本能地想到自己的小命，早已慌得六神無主，被段卉兩姐妹這一呵斥，反而才勉強地回過神來，趕緊地轉而命令其他的婆子小丫鬟照做。可是一轉身兒又幾乎哭道：“二小姐，大小姐的備用衣衫都在岸上……這……這可怎麼辦呀？”

段卉心裏發笑，口中卻叱道：“沒有衣衫乾淨的毛巾總有吧？”

段芷也故意繃着臉道：“再不行就把你們的衣衫扒了先給大小姐遮着。”

落霞正在彎腰進艙，聞言頓時一個踉蹌，直接摔倒在地，瞧得段卉忍不住緊握了段芷一下，才強忍住那股噴笑，轉身去看水中的情景。

只見段美嬌驚懼之下雖沉浮了幾回喝了幾口溪水，卻因就掉在船邊而很快就被淳于戟抓住，那個丫鬟也被兩個船工架起，不由地微覺遺憾，只因比起她那草菅人命的狠毒心腸而言，這懲罰未免也太輕了點。

見淳于戟等人已準備上來，段卉忙藏住嘆息，指揮衆人將他們拉上來，畢竟既然人死不了，這份幫忙的功勞她可是白掙白不掙，最起碼，也不能讓段瑾覺得她們姐妹冷血居然袖手旁觀。一句話，戲還是要演的。

趁着衆人慌亂，段卉早悄悄地給段芷提了個醒，等開始還死纏着淳于戟的脖子大哭着不肯放的段美嬌終於被衆人七手八腳地拉上來，兩人立刻

上前關懷備至。

卻見片刻前還像只發情孔雀般豔麗無雙的段大小姐，此刻早已變成了一隻落湯雞，不僅渾身上下都在滴水，而且頭髮也散了，首飾也掉了，更觸目驚心的是，原本濃脂厚粉裝扮的精緻無比此刻卻被水流衝的五顏六色的臉蛋，那情景，簡直就是有多慘不忍睹就有多慘不忍睹。

段芷本來就已在辛辛苦苦地忍着，此刻一看清段美嬌那萬分狼狽的模樣，終於再也無法忍耐地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段卉暗叫了一聲糟糕，顧不得許多猛地掐了一下段芷的腰。

段芷吃痛，笑聲纔到一半就變成了慘叫。還好她也機靈，知道自己險些闖下大禍，眼珠子一轉，立刻低下頭拉着段美嬌的手臂嚎啕大哭了起來，口中還嚷嚷着什麼“大姐你嚇死小妹了”“要是大姐你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們怎麼活”等等，將昏沉沉的段美嬌搖晃地越發頭昏腦脹，倒讓段卉忍的更加辛苦。

“別哭了，先把人扶到裏頭去。”

淳于戟也上了船，也不避諱衆女子，任由溼漉的薄衣將昂藏的身軀勾勒地越發健壯性感，只是聲音裏明顯有相當的不耐煩，並且看也不看又呆又傻還在不停乾嘔的段美嬌一眼。待目光再無意中掃到一旁幾乎未施脂粉皮膚幾近瑩潤完美的段卉，心中更是涌起深深的煩悶。

當初他怎麼就覺得這個蠢女人還可以遷就而未加深思就答應了這麼親事呢？不然，此刻和自己有婚約的很可能就是……想到段卉那堅定的拒絕，以及處處回躲着他的避之不及，淳于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落霞和其他丫鬟婆子先前被段卉姐妹罵了一通，理智和察言觀色的本能都恢復了許多，看到他不悅還以爲在指責自己等人動作磨蹭，趕忙將站都幾乎站不穩地段美嬌扶起。

段卉也趁勢拉開了段芷，口中卻還故意格外清晰更是特別溫柔地相勸：“對對，快去服侍大姐梳洗一下，免得着涼！”

段美嬌本是軟弱無力地依着丫鬟，聞聽她的聲音頓時想起自己今日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由地又氣又驚又羞又怒，猛地回過頭來狠狠地瞪着她，氣急敗壞地大喊道：“賤婢，死到一旁去，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惺惺！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落水？”

段卉“受傷”地咬脣：“大姐，你說話可要憑良心，小妹一直好好地站在另一頭，何時曾害大姐了？何況大姐怎麼落水的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這樣的罪名小妹可承擔不起！”

“呸，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叫我大姐！”段美嬌越發惱怒，居然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不顧一切地想推開丫鬟撲過來打人，“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我讓你敢幸災樂禍！”

“夠了！”淳于戟大怒地瞪視着一羣丫鬟，“沒聽到本將軍的話嗎？”

一羣丫鬟頓時噤若寒蟬，顧不得段美嬌掙扎謾罵硬是將她推了進艙去，等丫鬟朝雲也被救上來，卻是連一個幫

襯的人都沒有。

還是段卉給海鷗使了個眼色，海鷗才前去扶她低聲安慰，又取出帕子給她擦拭。

朝雲無辜被連累受了這一番驚魂，正是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卻見平日裏的好姐妹個個只顧自家小姐，竟無人來理她，反而是平時自己多有欺凌的海鷗來攙勸，被久埋的良善人性終於冒了出來，不禁百感交集地抱住海鷗哽咽連連。

“姐夫，您就別生氣了！大姐她……其實……剛剛死裏逃生，心情難免不好，一時失言也是有的。”段芷演戲上了癮，又見淳于戟也渾身溼透，自然不肯放過這樣明面說勸暗中奚落的機會。

淳于戟面沉如水，抓過手下遞過來的長衫隨手披上，正要說句什麼，艙中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聲，緊接着只聽清脆的破碎聲，卻是段美嬌在歇斯底里。

“來人來人，給我立刻杖斃了那賤婢！立刻！立刻！”

“住口！”淳于戟臉上的青筋猛地暴漲，終於忍無可忍地暴喝：“什麼開口閉口的賤婢？卉兒可是你的親妹妹！”

他盛怒之下，一時不察，居然直呼其段卉的暱稱。

艙中一片寂靜，隨即響起了似乎有人嘴巴被捂住的嗚嗚之聲和落霞的急急分辨：“將軍息怒，小姐不是說二小姐，是說那個害得小姐落水的老賤奴！”

說話間，一道閃電又劈過長空，隨即又響起了滾滾的雷聲，磅礴的大雨終於打砸了下來。

“啊，下雨了，二姐，大姐夫，咱們也快進去躲雨吧！”段芷忙拉段卉欲鑽入了艙中，彷彿並未注意到淳于戟無意中流露出來的親密。

段卉僵硬了一下，機械地跟着她彎腰，明澈的眸底閃過一絲極冰的冷笑。這種只會帶來災難的關懷福氣，她可受不起！

果然，一進去，她就收到了段美嬌簡直要吃人的憤怒眼神，站在一邊的落霞則是吃痛地捂着手掌，極爲委屈的欲哭又不敢哭。

段卉垂了眼眸，忽然感覺很是厭煩，不想再理這一切，便自覺地走向艙角坐下，從用一根木棍支撐着的窗戶縫中默默地注視着被大雨衝擊的溪水。段芷猶豫了一下，也跟着她過去，不去插手段美嬌的任何事。

而段美嬌忌諱着淳于戟的怒氣，口中雖差點銀牙咬斷，一時間倒也不敢再耍潑。可經過這一鬧，縱然所有人都在拿毛巾和帕子幫她擦拭，可溪水本就有涼氣，又不曾換下溼衣，身上難免一陣陣發冷。再想起方纔的驚魂和淳于戟的冷漠，再想起自己貴爲郡守千金，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不禁又瑟瑟地顫抖着大哭了起來。

這一哭，淳于戟更是不願進艙，任憑急雨猛擊着船頂，只頂着一把油紙傘就那樣如若磐石地立在船頭。

窗外，因是逆水返程，縴夫們難免需要更多的力氣，而喊起整齊嘹亮的號子，和着風雨之聲，別有一股壯烈滄桑之氣。

段卉聽着聽着，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