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

段卉疑惑地順着段芷的目光側頭望去，只見距離此地大約數十米開外的一片突兀岩石峯頂處，一棵青翠蒼勁的雲鬆之下，果然有一個年輕的白衣男子正盤坐在一塊同樣純白的席子之上。

只見他低垂着眉眼，身姿既挺拔又放鬆，正悠然撥弄着一具平放在雙腿上的黑色秦箏，渾然忘我般只專注在琴聲之中，彷彿根本未覺察覺自己等人的到來，又似縱然周身無限喧鬧嘈雜，只要一顆心如水平靜，便什麼也擾亂不了他祥和安寧的心境。

如雪的白衣，似墨的箏身，彈指間流淌的美妙音符，再加上被獵獵的山風拂起飄舞的的銀色髮帶，以及寬大的衣袂……

一時間，人人都覺得展現在面前的不止是一峯一樹一人，而是一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卻又充滿詩情禪意的畫卷。

原來，彈箏的還真的是一個氣質翩然的年輕公子啊！

驚豔過後，段卉不禁有些失望。

她原想着，若是對方真是一個方外老僧，此刻自己倒是無需顧忌什麼男女之防，可以神色自如地上前去攀個交情，甚至或許還能借用一下那具音質極佳的秦箏來抒發一下壓抑的情感，可是……

段卉自嘲地笑笑，罷罷罷，世事難有那麼如意呢？今日能有此行，已是難得了。

一曲方終，尾音未散，本來清亮跳脫的箏音突然地纏綿起來，彷彿嘆息着無限美好的夕陽即將遠去，人生華年亦如流水，空餘萬般情愫在薄暮中悠悠盪盪，無處着落，無處棲息，千般的惆悵都只能漸漸沉入黑夜中，卻偏生又沒有半絲哀怨，彷彿只是純粹地在嗟嘆天涯茫茫知音何處……

知音……不，她現在連自由都沒有，又有何資格尋覓知音？

不禁地，一聲低嘆溢出了紅脣。

隨即，段卉就倏地醒轉，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嘆息出聲，忙側目望去，發現那幾個嬤嬤和護衛也正聽得入迷，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一聲嘆息中所流露的複雜情感，心裏才

略略一鬆。

爲免自己再次陷入箏音之中，段卉刻意地不再凝望那彈箏之人，而是看向身邊的段芷。卻見她的一雙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緊盯着那個白衣男子，原本就已紅撲撲的粉頰更是如染晚霞，不勝動人嬌羞，心中不由忽然興起一絲惡作劇心態。

螓首微側，忽然附到段芷的耳邊極低地道：“怎麼，小妮子不會連人家的臉都還沒看清就動春心了吧？”

“二姐！”段芷不察，被猛嚇了一跳，一下子驚呼了起來，待瞧見大家都看了過來，忙轉了身背對着護衛和嬤嬤，不依地揪着段卉的袖子嘟嘴道，“你說什麼呢？”

“咦，難不成二姐說錯了麼？”段卉忍笑低頭，做了一個幾不可察地側頭偏指的動作，想要暗示她自己看說的是誰，卻見那個白衣男子顯然聽到段芷方纔失聲的驚呼，恰好擡起頭來向這邊望了過來，箏音驟停。

段卉的視力雖好，但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也不可能看清對方的面貌，只從對方的目光之中隱約地覺得那個男子的樣貌也應該如箏音般清奇不俗。

正自對視，被姐妹倆嬉笑聲驚醒過來的劉嬤嬤忙上來請示：“二小姐，三小姐，請問現在是繼續再走呢，還是就在那邊的亭子裏休息一會？婆子看這天色都快暗了，若是再往上走，怕就來不及在天黑前趕回去了。”

說着，往同白衣男子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果然看見一個亭子從林中探出，向上不過十數米路。

“那就去亭子裏坐坐就回去吧！今日能看到如此美麗的湖泊和晚霞，也是不虛此行了。”段卉輕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拉了一下段芷，當先向亭子那邊走去。

“二姐……”段芷貪戀那美妙的樂聲，自然還想再聽一會，被她一拉，下意識地反抗。

“芷兒……”段卉緊了緊她的手，用只有兩人才聽見的聲音極低地道，“別忘了男女有別，小心別人回去告狀。”

雖說自從唐氏掌權，原來李氏留下的那些個心腹都被清掃的個

七七八八，無需像以前那般極度小心，可就算唐氏好說話，謹慎點還是不會有錯的，畢竟繼女們的行爲也是要關係到她這個填房的臉面的。

段芷快速地瞟了一眼旁邊的劉嬤嬤，紅脣一下子又翹起來了，眼裏不免添了一絲沮喪之色。

走了兩步，那箏音並未再響，段芷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遺憾地低呼道：“二姐，他好像要走了。”

“走就走了。”段卉沒有回頭，有些懊悔自己剛纔怎麼會那樣口無遮擋。

她們姐妹都是久囚深宅之人，難得一朝得出，眼前面對的又是這般的夢幻山水，乍然看到一個俊秀的年輕男子坐在雲松下優雅自在地撥箏，心中難免會泛起幾絲別樣漣漪。然而，這可不是容許夢幻愛情存在的年代，一切全賴父母之美媒妁之言，以她們姐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像段美嬌一樣肆意地去喜歡一個人。

自己畢竟是從那個開放的美男遍地的年代過來的人，免疫力總強些，怎麼也不會落到只瞧了一個男人隱約的模樣就念念不忘的幼稚地步。但是，段芷卻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又正當情竇初開的妙齡年華，最易受這種朦朧美的誘-惑，卻是必須要嚴防，將可能萌芽的情愫及早壓制，免得害人害己，自己真不該講那個玩笑話，但願過幾天她就能將今日這意外給忘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在前世那個年代，這一句出自唐代李商隱的名句曾被無數人吟誦感嘆，此刻，當段卉靜靜地看着紅紅的落日帶動着整個天穹，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變幻時，心中首先升起的還是這一句樸實無華卻又意寓深遠的古詩。尤其當想到明日上午便要回程，從此不知何時纔能有機會再像今日這般安安寧寧地坐觀美景，心頭就更是感嘆。

然而，就像那半空炫彩的晚霞很快就隨着沉入西山的太陽，逐漸消退一般，縱使再不捨，在兩個嬤嬤的再三催促下，段卉還是隻能輕嘆着返身下山。

她的半自由時光，也不過只有這些許光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