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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龍佳婿 - 第三百一十九章 羞辱字體大小: A+
     

    “明威將軍朱廷芳,奉旨全權查辦滄州事!”

    一日之間,滄州街頭到處都重複着這句話。而滄州行宮門口的那場亂子,更是因爲當時在場的人不少,一時傳遍了全城。什麼許縣尊拿出優厚賞格命人攻打行宮,什麼行宮之中大皇子出來阻止卻被人當成冒牌貨……反正各種各樣的論調都有,但最主流的卻只有一個。

    那位明威將軍端的是了得!卻說他一箭將領頭佔據行宮的反賊頭子撂倒——雖說據大皇子的話,冼雲河是否反賊還值得商榷——再一箭將大喜過望上前說話的許縣尊官帽給射掉了,嚇得人尿了褲子;最後一箭,直接紮在了匆匆出來的大皇子面前,把人嚇得癱坐在地。

    朱廷芳乍一到來,就用三箭,讓整個滄州從上至下都領教到了他的凌厲手段和堅定決心。

    然而,少有人知道,那位看上去威風八面的明威將軍,其實就只帶了那十二個人。即便加上朱二那些在外頭沒能跟進行宮去的護衛,總共也就二十餘人,全都是來自趙國公府朱家。至於他要的銳騎營兵馬,被一人雙馬日夜兼程趕路的他這一行人遠遠甩在了後面。

    此時此刻,朱廷芳沒去理睬那些投帖求見的官員和士紳商賈,也沒有理會外人的評價,甚至連滿臉討好的朱二都撂在了身後,在問出某些內情之後,他就帶人進入了行宮一處用於戰時隱蔽的地下石室。

    鎖具打開的剎那,他只見一條人影猛然竄出,不待左右家將搶上前來攔截,他直接飛起一腳把人踹了回去。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連聲痛呼。舉手示意身邊衆人不必慌張,他聲音冷淡地說:“明威將軍朱廷芳,奉旨全權查辦滄州事!”

    這句之前他吩咐人滿城嚷嚷的話一出,石室中登時鴉雀無聲,緊跟着,雖說有人痛苦地呻吟,但終究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可是趙國公長公子麼?”

    “不錯。”朱廷芳這才一馬當先,昂首直入,左右連忙舉着火把上前護持。而隨着他下了臺階,火把光芒照亮了前路,大多數人都看到了裏頭那讓人不忍直視的一幕。尤其是落在最後的朱二,他探出腦袋瞄了下頭一眼,隨即就立刻一把拖了旁邊的小花生往回走。

    等重新到了地面,看到那辣眼睛一幕的他就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敢這樣折辱這些侍衛和銳騎營?這是要不死不休啊,冼雲河的腦袋是被門夾過了嗎?”

    一旁跟着他的老鹹魚,一張臉也變得陰霾重重。聽說冼雲河幾百號人竟然拿下了皇家侍衛和那些銳騎營兵馬,他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而且,就算拿下了,這麼多人需要看管,一個不好甚至會發生動亂,可冼雲河與其他人卻置之不理,彷彿根本不擔心此事。

    直到看見剛剛那一幕,他才知道,人用了一個何等陰損的辦法!

    所有人全都被扒光了衣褲鞋襪,赤條條地丟在這個石室之內,而門口是兩扇掛着沉重大鎖的石門,剛剛他們進來的時候,還動用了幾十人挪動開堵門的十幾個石墩子。

    不但如此,小花生也是剛剛纔吞吞吐吐說明,和大皇子一樣,之前幾天根本沒人送飯,只是從石室的通風空隙之中,丟進去十幾二十個饅頭。僧多粥少,不用想都不知道不夠吃!

    小花生此時想到右手受創,被朱廷芳擒拿的冼雲河,頓時氣恨交加地瞪着朱二,直到肩膀被老鹹魚輕輕拍了兩下,他這才忍氣吞聲地說:“就算綁了他們,他們也會彼此幫忙解繩子,再說他們的衣服雲河叔要派用場!光着身子怎麼了,蠶房裏好多女人都是光身子的!”

    朱二頓時一愣,老鹹魚在沉默片刻之後,卻是淡淡地說:“你們這些富貴出身的公子哥,不知道最窮苦的人過的什麼日子。一家人共用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女人和男人一樣下地,最熱的時候一樣光着上身幹活。一家三個男人娶一個媳婦。所謂羞辱,根本沒人在乎。”

    儘管老鹹魚聲音平淡,但朱二卻聽得頭皮發麻。

    他眼中那些爭搶食物的乞丐已經是天底下最窮的人,可沒想到還有更加讓人髮指的……足足好一會兒,他就聽到老鹹魚又開了口。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管子這番話,你們這些讀過書的多半是看過便罷,何嘗知道民間的真正景象?被扒光了衣服便是羞辱,便恨不得去死?呵呵,要是這樣的話,不知道多少貧民都經歷過這一遭,要死的人大概能填滿幾條河!”

    正好出來的朱廷芳聽見這一席話,再看一眼自己“離家出走”的二弟,他不禁輕輕捏了捏雙手,當指節發出咔咔的響聲。見聽到動靜的朱二回頭看來,隨即立刻噤若寒蟬地躲到老鹹魚和小花生身後,他方纔呵呵一笑,那笑聲中卻聽不出任何愉悅。

    “護主不利,失陷皇子,衣衫武器爲人所得……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莫大的罪名。無論這些侍衛和銳騎營的官兵是何等出身,曾經有過何等功績,全都免不了被治罪。因爲撇開什麼陰謀詭計,妥協權衡不提,他們都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朱廷芳掃視了面前身份迥異的衆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想當年韓皇后被挾持,要挾太祖退兵,然則太祖只做了一件事,明裏答應,暗中選派精銳八百,親自突襲,一舉將韓皇后救了回來。事後太祖只說了一句話,但凡再有此等事,以此爲例!”

    “若因顧忌人質,便屈從匪賊,只會永無寧日!”

    朱廷芳的聲音不大不小,身後石室之中,或萬念俱灰,或咬牙切齒,或怒火滔天,或無精打采的那些侍衛和官兵,不少都聽到了。剛剛纔捱了朱廷芳重重一腳的銳騎營左營指揮僉事段永輝,忍不住重重一拳擊打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他怎麼會想到大皇子一個龍子鳳孫,竟然會被人挾持;他怎麼會想到大皇子竟然會這麼愚蠢,居然會騙了他們過去,讓反賊有下藥的機會;他怎麼會想到那些反賊會那般無恥,直接扒光了他們的衣服和兵器!他又不是知道大皇子被挾持就放下兵器的那些侍衛!

    而說完這些,朱廷芳就對身邊一個護衛吩咐道:“去把那些衣衫行頭都收回來,發還給他們。至於尺寸不對的話,讓他們自己去調劑好了!要將功折罪,那就全都打起精神來,用實際行動洗刷掉身上的恥辱!想一想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起因到底是什麼。”

    他說着就頓了一頓,隨即不慌不忙地說:“銳騎營左營兩百人很快就會抵達滄州,領隊的是左營指揮使,杜衡。”

    石室之中,掙扎着想要爬起身的段永輝頭皮發麻,不只是他,衆多人都是如此。就連那些並非出自銳騎營的侍衛們,因爲剛剛那尷尬境遇而無地自容的同時,也不禁都暗自驚悚。

    銳騎營和臨海大營互換指揮使,這是去年年底之前皇帝乾綱獨斷,力排衆議定下的,當然,因爲得到了內閣排名靠後的兩位閣老吳閣老和張鈺的支持,首輔江閣老又被次輔孔大學士牽制,最終整件事波瀾不驚地通過了。

    然而,當臨海大營主將杜衡進入銳騎營左營擔任指揮使時,銳騎營上下都不服他。被捲入之前臨海大營叛亂事件卻還安然無恙,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然而,杜衡手段高妙,分化拉攏,又不知道走通誰的門路調進來兩個舊部,各種手段齊下,最終刺頭都被整怕了。

    好容易跟着大皇子出京,避開了這位指揮使,沒想到又碰上了!而且這次他們還是待罪之身,無論遭到怎樣的冷眼,怎樣的處罰也沒處評理!事到如今,他們還不跟緊朱廷芳這位趙國公長子的步調,那就完蛋了!

    三言兩語擾動了人心之後,朱廷芳這才勾勾手示意朱二過來。等到他帶着朱二來到一處院落,踏進正中央那三間寬敞的書房,他四下掃了一眼那整整齊齊的藏書,最終反身看着朱二。卻只見人進門之後竟是僅僅挪動了兩步,彷彿隨時準備奪路而逃。

    “我要是一聲令下,外間人人都會攔着你,你覺得你跑得了嗎?”

    朱二被朱廷芳一句話說得啞然,不得不再往前走了幾步,卻是打死不肯靠近朱廷芳周身五步之內。他可知道兄長的小巧擒拿功夫是何等厲害,即便可能性不大,他也希望能逃脫一頓打。正在他這麼想時,他卻聽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

    “這次你恰逢其會,做的事情倒是可圈可點。尤其是煽動大皇子和長蘆縣令許澄在內的那幫人彼此視對方爲寇仇,這一招算是點睛之筆。”

    見朱二傻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朱廷芳這才若無其事地說:“只不過,你沒算到許澄不願意束手待斃,竟是打算破罐子破摔拼一拼;也沒算到那個反賊頭子竟敢扒了銳騎營的衣衫和武器裝備自己人,膽敢殺出行宮,差點就殺了許澄。從這點來說,你還差得遠。”

    雖說被大哥說還差得遠,但朱二仍然喜不自勝。

    從前要不就是被忽視,要不就是被無視,好歹做了一件大哥點頭稱讚的事情,他就已經很知足了。然而,下一刻,他也不知怎的,不經大腦地迸出了一句話。

    “大哥,那冼雲河不算是反賊頭子,大皇子已經說了,他們只是被逼無奈到行宮向他陳情,被當作反賊,那是許澄那些人胡言亂語的……”

    “外間某些百姓也許會信,可許澄不信,那些士紳商賈不信,大皇子自己你覺得會不會反口?怎麼,難不成你想爲一羣反賊張目?”

    “我沒有!”朱二下意識地反駁,但隨即就把心一橫說道,“我就覺得,他們也是被逼無奈的,難道就不能招安……”

    “招安?他們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海盜,還是肆虐一方的山賊,又或者是蠻夷豪強?你以爲招安兩個字是隨隨便便誰都能給的?收起你那無謂的同情心。大皇子尚且自身難保,更何況其他人?至少也得只問首惡,餘者赦免。”

    “可大哥你要殺了那個冼雲河,那幾百號人一定會破釜沉舟的!”朱二頓時急了,“之前是老鹹魚死命壓住了那些人,否則大哥你眼下就帶着咱們家的這些人,萬一他們跳反……”

    朱廷芳頓時笑了。一貫吊兒郎當的二弟也能夠稍微認真地思考一下正事,這着實很難得——哪怕人其實想得很膚淺,那也無所謂,肯動腦子總比不動腦子好。

    “放心,我還沒這麼蠢。再說,是隻問首惡,而不是隻誅首惡。”見朱二長舒一口氣,朱廷芳便進一步詢問了朱二知道的那些情況。當得知冼雲河竟然打過大皇子,他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嘆了一口氣:“看此人竟敢對許澄揮刀,我就覺得他大膽,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

    “大哥,我也是今天才見冼雲河這傢伙,並不是爲了他說情,就是……”朱二糾結了一下,想想還是涎着臉說,“就是他舅舅老鹹魚之前因爲他的關係被追捕,我也正好一起。這頭子身上有點祕密,正好和妹夫託我查的事情有關,所以我才希望從輕發落冼雲河。”

    “多半難免,你不要太奢望。”朱廷芳哂然一笑,隨即就泰然自若地說,“至於你說張壽託付你辦的事……呵呵,他推薦了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我卻也建議皇上讓他來親自看看他弄出來的這個殘局。他就在後頭,和銳騎營的杜衡在一起。另外……”

    見朱二滿臉呆愣,他就笑眯眯地說:“瑩瑩有祖母和母親縱容,就算爹再暴跳如雷,她也多半偷偷跟來了。你與其求我,不如回頭在他們倆那兒使使勁。”

    “他們倆都要來?”朱二再次確證了一下,見大哥微微頷首,他就忍不住拍了拍額頭,隨即竟是喜形於色,“瑩瑩在宮裏兜得轉,妹夫更是主意左一個右一個,他們來了就好!大哥,先不說他們,你可一定要給我做主,我之前被許澄和那些奸商的人逼得跳海求生!”

    朱二正在語無倫次的時候,張壽也正深切經受着騎馬趕路大腿被磨得生疼的苦難。他推了朱廷芳下水,卻沒想到未來大舅哥見皇帝之後,直接又把他也拉了下水。皇帝以半山堂分堂另外派老師,而九章堂有陸三郎代課爲由,推了他出來,他自然不得不走這一趟。

    當這會兒駐馬休息的時候,他正拿着水壺喝水,眼角餘光就發覺杜衡朝自己走了過來。他和人不熟,正狐疑時,卻只見杜衡嘿然一笑,手中突然一道寒光朝他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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