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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飛歌 - 簫鼓鳴兮發棹歌寒食字體大小: A+
     

    簫鼓鳴兮發棹歌——寒食

    在衆人隱晦的目光中,他步履匆忙地走出椒房殿,我亦步亦趨。今晚過後,後宮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語。

    他一路上神情肅然,我幾乎是小跑着才勉強跟上。

    麒麟閣中,太醫令正在緊急救治,劉徹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直到太醫跪了一地,我便知道回天乏術,丞相已是油盡燈枯。

    將人送回相府,他又派去了幾名太醫,整個過程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

    當我看着步攆遠去,心中鬱郁不能平復,他的臨終遺言竟是託付於我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禍水”,世事無常。

    因果緣法,一切皆是虛妄。

    麒麟閣中只剩下我們倆人,銅燭搖曳,劉徹斜在軟榻上,手中握着兩方竹簡,靜靜地闔上雙眼。

    良久,他似是感嘆,“公孫弘之後,再無《公羊春秋》。”

    我走到他身旁,將桌案上的幾卷書簡合上,最後一本卷軸中,是半篇未完的書目。

    “當年董仲舒去,仍有公孫弘,辦太學、設五經博士。朕還記得,朝中老臣多反對,只有他們二人全力相輔。到如今,人去矣,萬事空。”

    他揉着眉心,半靠在桌案上,玄色薄衫垂落下來。穿過悠悠歲月,我彷彿看到了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君王,躊躇滿志,指點江山。

    物是人非事事休,回望來路時,才發現已經那麼長。

    我見他疲態盡顯,便準備喚侍女進來服侍,剛站起身,卻被他叫住。

    “公孫臨走前,如何交待?”

    “朝中李蔡可爲相,朱買臣可用。”我正色道。

    “沒料到,公孫最後一句話竟是對你說的。”劉徹目光投向別處。

    “那晚,”我斂了情緒道,“是你執意不肯殺我?”

    “是。”他利落地應道。

    “我想知道原因。”我鼓起勇氣道。

    “沒有原因,當時不想殺你,僅此而已。”他輕描淡寫道,彷彿說着不相關的事情。

    “有人引我過去,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若有下次,朕絕不會留情。”

    “此事不準讓第三者知曉,今晚你夜闖椒房已是不妥。”他叫住我。

    “若不是看他堅持不住,陛下認爲臣妾會願意去?”我俯身拜過。

    “朕是擔心你,你可明白?”

    “臣妾先行告退。”箇中滋味難以言表,攏了攏衣衫,不回頭地走回昭曄閣,劉徹沒有跟來,他整晚都待在那裏。

    三日後,丞相公孫弘病轂,年八十,李蔡接任丞相,朱買臣任丞相長史。

    後來我才知道,李蔡便是那日在曲臺殿外,和我對詩桃夭的男子。

    後來我才知道,李蔡是李廣的堂弟,從文帝時起就頗有政才,文能出奇策,武能斬匈奴。

    李廣一脈,衛氏一脈,獨佔漢家江山大半好物華。

    四月初,芳菲盡,隨着第一次河西大戰落下帷幕,我的承明殿禁足之期已滿,漢軍駐守河西郡,入夏再戰。

    深宮度日,不知今夕是何年。

    生活似乎陷入停滯,一切都在向前,獨我留在起點。

    鳳棲梧落滿灰塵,我再也沒有興致去撥弄,翡翠玉色蒙了黯淡,我很久未曾梳妝。

    案几下的玉華膏,想來也沒有再塗的必要,因爲劉徹已然久未留宿猗蘭殿。

    我從不過問他去了何處,若是他來,便只是淡淡的詢問,客套的迴避。

    猗蘭殿的封賞愈加厚重,猗蘭殿的宮餉愈加豐盛,又是何必?

    誰欠了誰,誰又離不開誰?情字種種,皆無從算起。

    初入宮時,我會用滿心的憤恨去抵抗、去救贖,可如今,我連恨得力氣也沒有了。

    沒有希望便不會有失望,這樣,也好。

    不知覺,便到了寒食節,這一日宮中禁火,只吃冷食。

    自上古時期,已有了寒食節的雛形,混沌初開,文明尚未萌芽,火是一種聖神的存在。

    人們離不開火,又往往受災於火,便有了每年一次的祀火之靈,除舊火迎新火,謂之禁火節。

    延至春秋時期,爲紀念給晉文公割股充飢的名士介子推,遂改爲寒食節。

    百家禁火,謂爲寒食,寒食之後,清明遂至。

    “寒食節…歲寒而春至,春暖不知秋。”我倚在窗前,喃喃低語。

    南陵爲我披上一件外衫,“長秋殿祭祀之宴隆重熱鬧,美人要不要去散散心?”

    我搖頭道,“不必了,哪裏也不想去。”

    “您整日悶在殿中,不知陛下有多麼心疼。”

    “錦衣玉食,有什麼可心疼的?”

    “那奴婢陪您到殿外散散心。”南陵輕聲問道。

    “也好。”

    桃花將謝,卷落一地殘粉,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以前讀紅時,總認爲黛玉悲觀得過於矯情,侯門閨戶,才貌雙全,爲何整日悲春傷秋?

    命中不可觸碰的蒼涼,愈是繁華,散場時,便愈加落寞。

    “你可有家人?”綠葉映襯中,南陵的小臉更顯嬌嫩。

    她緩緩垂下頭,“奴婢五歲時便沒了父母,只有一個相依爲命的姐姐失散多年。”

    “你想出宮麼,嫁一個普通男子,平淡過完一輩子。”我頓步駐足。

    “奴婢不敢奢求,只願盡心服侍美人。”她慌亂道。

    “若我是你,必求一個安穩的前程,而不是一輩子困在這籠子裏。”

    南陵不再答話,繞過猗蘭殿,緩緩走入繁茂的花圃,交錯的樹影中,只見遠處一行人喧鬧着走來。

    一抹靚麗的淡粉色在樹叢中明豔奪目,那女子正微笑着側頭,她身旁站着同樣春風滿面的劉徹。

    我進退兩難,只得立在原地,粉衣女子顯然也發現了我,撥開樹叢走來,不過十五歲的模樣,明眸不避諱地打量着我。

    “方纔我還在想,這偌大的長安城,卻並未見過許多貌美的女子,原來都被陛下藏在未央宮裏去了。”她打趣道。

    劉徹淺淺看向我,爾後摸着她的髮髻道,“朕真是說不過你這張嘴,該是時候尋個駙馬,來管制你這丫頭了,這是李美人。”

    “那我若看上了哪家男子,陛下要爲我做主纔是~臣女見過美人。”她頗爲正式地拜禮。

    “她是中山王次女,昭陽翁主劉子虞。”劉徹介紹道。

    我頷首微笑,她接着補充,“正值寒食節祭祀,家父遂進京面聖。”

    “嗯,昭陽翁主乘興而來,必要盡情而歸,陛下,臣妾不便多擾。”

    “長秋殿祭祀大宴,美人不去參加麼?”劉子虞詢問道。

    我還未開口,劉徹便已解下披風裹在我身上,“不去也罷,該是好生靜養。”

    “臣妾告退。”

    “陛下,李美人果然獨特,不施脂粉卻也這般嬌豔,當真如您所言…”劉子虞的聲音逐漸淡去。

    中山王劉勝,景帝第九子,當年劉徹任主父偃爲中大夫,頒佈推恩令,將藩王的封地分給子孫,雨露均沾,化整爲零,長此以往,便消弱諸王勢力。

    中山王此人極善韜光養晦,削藩之後,便醉心於美姬酒色,生了數不清的兒子女兒,再無心過問政事,瀟灑地做起了太平王爺。

    看昭陽翁主和劉徹的樣子,應是相熟已久,若是換做旁人,見了劉徹早已被那份氣勢壓了七分。

    夜空漆黑如墨,長樂宮的燈火映紅半個天際,更襯出猗蘭殿的幽靜。

    遠而望之,劉徹和他的姬妾臣子們,應是在歡慶盛宴。

    坐在窗邊,夜風輕輕地吹,南陵從身後替我圍上披風。

    “你說,我這樣算不算虛度年華?”我並未回頭,輕聲道。

    “你認爲呢?”

    我驟然回頭,卻看到劉徹站在身旁,正定定凝着我。

    “陛下,長秋殿的宮宴結束了麼?”他久未踏足這裏,以至於見面時,竟生出陌生的尷尬。

    “歌舞宴樂,朕在席上坐着,忽然間就想起你來。”他擁着我坐下。

    “嗯。”我看着他的側臉,一霎恍惚。

    “如你所言,朕不能看你這般虛度下去,過幾日便是清明,朕許久未去姐姐家,平陽府也是你的故居,陪朕出宮散散心。”他摟住我的肩膀,輕輕拂動着。

    “臣妾要歇息了,陛下也該早些安寢。”轉眼便到了宮定時分。

    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攔腰將我抱起,“愛妃同朕一起。”

    不由我反抗,便落入起伏的帷幔之間,他今晚極其溫柔,耐心地逗弄起我的興致。

    “小瑤,朕該拿你怎麼辦?”脈脈纏綿中,他如是說。

    鼻子酸楚,身子軟成一汪碧水,可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其實,我也想知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劉徹動作逐漸減慢,手指抹去我的淚水,抵住額頭望着我,眸光深不可見。

    喘息聲平復,他翻身將我摟在懷裏,不再進一步佔有,“睡。”

    “劉徹…”我靠在他胸膛上,說不出的滋味。

    “身子這麼涼,多添些被褥纔是。”他溫熱的手撫摸着我的背,一絲一毫,皆無關情、欲。

    安然入夢,夢醒不知愁。

    清明時節,細雨如絲,我素面朝天,只束了發,身着淡青色的長裾深衣,簡單的連宮婢都不如。

    御攆駛出金馬門,經過西市時,劉徹忽然探出頭來,“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這橋上。”

    “我帶着面具,將你錯認…”我猛地住口。

    作者有話要說:每每查資料寫文時,總是覺得古人的節氣?或者?地名人名,起得都很有美感,遐想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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