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記等人圍着兩人，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束手無策的樣子。

秦師長的醫生連忙上前：“秦主席，你老不宜激動，胡營長也要保重身體，兩老不把醫囑當回事，恐怕就沒有下次見面的機會了。”

趙解放慌忙鬆開擁抱秦師長的手臂：“秦師長，激動不得，你坐下，爲了醫生同意安排下一次！”

秦師長破泣爲笑：“對，爲了下一次，咱們誰也不聽，聽醫生的！”

兩人坐下，不管客廳裏的人慢敘人生。

秦師長先說了自己的經歷，抗美援朝當軍長，回國後任大軍區司令員，彭總司令下去後受牽連，在軍委任閒職，文化大革命結束重返大軍區，沒多久赴北京擔任政協副主席，只一屆徹底退下來，這次出來看看祖國河山，訪訪老戰友，到市上問起當年一師留下的人，有的離休回老家，有的提拔到省城，有的已經離世，就剩下嶺東趙解放。

“老伴好吧？”

“早走了。”

“沒再娶？”

“沒再娶。”

秦師長轉臉看看陪同他的市委楊書記，再看季書記，季書記忙解釋說組織出面幫助老爺子找老伴，老爺子不允。季書記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趙解放忙說是這樣的，給女兒娶後孃反到多事。

“女兒多大了！”

“三十多了。”

“獨生女？”

“獨生女。”

“成家了？”

“外孫兩歲了呢！”季書記一旁說。

“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

“女兒趙解放在商貿局任科員，女婿陳天民城建局局長，嶺東出名的大孝子！”季書記一旁說。

秦師長感慨道：“一家人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你可要保養好身體，我們這些人不多了！”

“老爺子整天給外孫一起玩，人年青多了呢！”季書記一旁說。

秦師長看着趙解放點點頭：“把女兒、女婿、外孫叫來我看看，行不行？”

趙解放高興道：“行，怎麼不行，女兒、女婿、外孫聽過我講參加革命引路人老首長的英雄故事，還沒見過英雄真身呢！”

季書記立即安排：“小李，去把趙從軍、陳天民、小雄叫來，要快！”

一會兒，陳天民抱着小雄和趙從軍跑來，小李沒說什麼事，三人也沒問什麼事，跑進會客廳時，見趙解放和一個老人坐在中央，四周許多軍人、市委領導、縣裏四套班子領導簇擁

着，一家三口看着這樣的情景傻了眼。

趙解放見到傻愣在門前的女兒、女婿、外孫，朗朗聲音喊道：“過來，快過來，見過大英雄秦伯伯！”

三人趕忙過去，連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大大咧咧慣了的趙從軍，手腳也不知該怎麼放、臉上露出怯怯的神情。

陳天民抱着小雄和趙從軍走過去，趙解放像對小孩子說話似的大聲說道：“快叫秦伯伯，叫，秦伯伯！”

陳天民誠樸的目光看着秦師長，叫聲秦伯伯，趙從軍也叫聲秦伯伯，秦師長注視兩人，點點頭，面露慈祥的笑意。

趙解放從陳天民手中接過小雄：“乖孫子，叫秦爺爺，快，叫秦爺爺！”

小雄眼睛盯着秦師長，奶聲奶氣叫秦爺爺，接着問，秦爺爺，我怎麼沒見過你？

“秦爺爺在北京，小雄當然沒有見過秦爺爺，小雄長大有志氣，給秦爺爺一起住北京，天天見秦爺爺！”秦師長伸手撫摸小雄的臉蛋：“長得虎頭虎腦的，像年青時候的爺爺！”

小雄看着秦師長突然說：“小雄長大學姥爺當解放軍，下*走正步，一二一！一二一！立正！稍息！”

秦師長高興道：“哦喲，小雄小小年紀當解放軍，有志氣！”

會客廳啪啪啪啪響起熱烈的掌聲。

秦師長逗會兒小雄，再看一家人：“我和你一家照個相，怎麼樣？”

趙解放興奮得立正、敬禮，大聲喊道：“是！”

陳天民心中不由狂喜，秦師長共和國將軍，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位列黨和國家領導人，十三億人屈指可數的英雄，老百姓眼裏是神仙和皇帝，能與這樣的人照相，沾英雄偉人之氣，長蛟龍鯤鵬之志，日後前程不可限量啊！

秦師長、趙解放並排坐凳子，趙從軍站在趙解放身後，陳天民抱小雄站在秦師長身後，“咔嚓、咔嚓”，四周全是照相機按快門的聲音。

秦師長走了，秦師長走時給趙解放留下聯繫電話，說有事竟管找他，雖然不在崗了，原則範圍說話還是有人聽。趙解放把秦師長的話記在心裏。

秦師長走沒幾天，陳天民下班趙解放問，秦伯伯電話問讀沒讀黨校？陳天民回答沒有，他瞧不上黨校，那種文憑也算，有失孔夫子斯文。

趙解放看着陳天民：“黨校是培養領導幹部的地方，我這麼想的，進師範，當老師；學數學，做陳景潤；讀工程院校，當工程師；上軍校，當將軍；作爲領導幹部，不進黨校怎麼行？”

聽了趙解放

的話，陳天民沒覺得有道理、也沒覺得沒有道理，敷衍說：“明天問問，爭取進黨校學習。”

第二天，陳天民記着打聽黨校學習消息，組織部朋友說，中央黨校函授研究生班招生，組織部有兩個考試名額，要大專以上文憑，四十歲以下，科級以上領導幹部，季書記點頭纔有資格報名考試。

黨校招研究生，這是陳天民沒有想到的，問清楚情況後，他以彙報工作爲由去季書記辦公室。工作彙報完畢，季書記作了指示後，陳天民提出想報考黨校研究生深造的事情，季書記一口答應。

接下來，陳天民擠出時間複習功課，以前學的東西還老師了，好在符合條件報考黨校的人不多，且水平都低，儘管陳天民覺得題答得不滿意，仍被錄取。

喜事接踵而至，市委組織部到新民考察縣處領導幹部，陳天民入圍提拔圈內。

正當陳天民順風順水時，市裏遭遇百年不遇的暴風雨襲擊，洪水氾濫，山體滑坡，市委帶領全市幹羣抗擊災害，所有正常工作停了下來，考察過後沒有下文。

某天，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傳出噩耗，原政協副主席、趙解放的秦師長逝世，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蔘加追悼會。趙解放在電視機前，見黨和國家領導人向秦師長遺體鞠躬致哀，便跟着行軍禮，滿臉淚水形色如喪考妣。

秦師長去八寶山後趙解放精神不振，一天早晨，陳天民起牀沒見着趙解放，心想是不是去陽臺了。趙解放每天早上要到陽臺鍛鍊身體，陽臺沒見着人。

陳天民聯想到昨晚趙解放吃過飯說頭暈，他問是不是感冒，年歲大了可得注意。趙解放說我這輩子只知道生瘡，拉肚子，子彈鑽進身體的滋味，還真想感冒一回。趙從軍吃過飯慌着出門搓麻將，搭嘴道，爸，誰都可以感冒，你不可以，感冒了，誰帶小雄上街騎車車！

趙解放呵呵笑兩聲，總結性口吻說：“我這一生，打日本，中日邦交了；打國民黨，共產黨和國民黨走親戚了；分土地給農民，土地不是農民的了；反右鬥爭，右派成棟樑了；大辦鋼鐵三面紅旗，經濟崩潰餓死人了；搞階級鬥爭反修防修，地主沒了、蘇聯沒了，搞改革開放了；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組織不要我這樣的人了，他們可以放心腐敗了！回過頭看，我這輩子玩來玩去，還是給外孫玩是真的，歡喜就是歡喜、高興就是高興，沒人改變得了心情，沒有人改變得了我和外孫的關係！”

趙解放打個哈欠，站走身伸伸懶腰，口沒漱，臉沒洗，進了自己的臥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