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你真有把握？”
妊女和裴磊跑到南宇山等消息，姬樂帶着衆人回到永樂殿。
楊柯迫不及待問：“你已經找到辦法？”
“嗯，去找地母神。只要開啓通往她所在的冥土道路，找地母詢問，一切真相自然清楚。”
“如果豐饒之母是她的化身，那麼，直接收回，解除契約。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她作爲大地的源頭，肯定也有剋制方式。”
“行了，這件事交給永樂殿解決。一個月內，我定能拿出一套滿意答案。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探望你老婆。”
楊柯聞言，苦笑不已：“我目前正跟她準備和離，這時候去，恐怕——”
嘭——
姬樂拿起桌子上的硯臺，直接砸過去。幸好楊柯半神之軀刀槍不入，纔沒有被姬樂砸破頭。
“和離？”姬樂冷笑着站起來：“老子費盡心思幫你們善後？你居然給我鬧和離？”
被楊柯氣得，姬樂連粗口都爆出來。
他扭頭看向婦好，婦好雙手一攤：這件事，她本來想要通報，但時間太急，根本沒機會說。
“算了，不管你怎麼想的，目前都趕緊給我收起來。和什麼離？真打算讓你們孩子無父無母啊？”
“趕緊把她接回去，夫妻間該怎麼做，還用我教你？”
“對了，餘媖，南宮動了胎氣。你跟着去，幫忙看一看。”
站在殿中的餘媖一聽，遲疑道：“殿下，元希女神有豐產神職，或許她去更加穩妥。”
姬樂眼一眯，沒有拒絕自家大巫女的建議，請元希過去幫忙。
不久，楊柯被姬樂攆走，和元希女神一起去探望南宮清妏。
然後，姬樂直接問餘媖：“你跟南宮關係不和？”
餘媖作爲少司命的代言人，當代巫姑，一向是負責生產這方面的事。這次沒有主動去探望南宮不說，竟然還設法避嫌？
“沒，沒有的事。”餘媖連連搖頭：“大家從小一起在靈宮生活，哪有什麼不和睦？只是眼下，她興許不樂意見我。”
還是楊柯的錯！
如今餘媖聽說楊氏的內幕，再聯想當初楊柯執意迎娶南宮清妏，心中已經明白幾分。
這時候，她這最後一位當事人，是最不能輕易去見南宮清妏的。
姬樂略略一想，明白餘媖的想法。他意有所指：“有時候呢，提前把事情說開，反而少了彼此間誤會。你看楊柯他們夫妻倆，如果一開始就把事情說開，而不是彼此隱瞞，也鬧不到今天這一步。”
“爲了不讓大家未來後悔，提前解決是最好的。”
“行了，我還要去幫老霍鑿井。”
“呵——”鑿井，幫我？是我在鑿井，你在旁邊喝茶吧？
霍去病連翻白眼，率先出門。緊接着，婦好、史皇以及姬樂跟着前往冥土。只留下餘媖自己在原地沉思。
“是啊，當年那些事，的確要找一個機會說開。不然，這麼誤會下去總歸不好。而且，也要讓他們夫妻和解。”
於是，下午忙完靈宮庶務，餘媖獨自來到南宮家宅。
看到荷塘畔餵魚的南宮清妏，她緩步走過去。
“是你？”看到餘媖後，南宮清妏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餘媖將禮盒送上：“這是靈宮製作的補藥，我給你送來一些。”
看到餘媖送來的禮盒，南宮清妏默默不語。
“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補藥來自寧神臺，絕對沒有問題。”
“你我也算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你覺得，我會在補藥下毒，直接幫你墮胎不成？”
“你做不來這種事。”南宮清妏神情複雜，愣愣盯着眼前的黛衣巫女。
餘媖一貫不喜歡濃妝豔服，今日也是如此。但這種淡妝反而襯托她的氣質。
只是……
遷怒！
南宮清妏在外的形象向來都是知書達理，賢良溫順。但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嫁入王室的根本原因，是楊柯想要保護餘媖。
換那個女人聽了，心裏會好受？
下午，楊柯和元希過來的時候，南宮直接避而不見。
如今，餘媖還跑來探望自己？
“楊柯要跟我和離的事，你知道嗎？”
“聽說了。”
“那你怎麼看？”
“自然是根據你們兩位當事人的意思。如果你願意，沒人可以阻攔。不過……”
“不過什麼？”
“我希望你能多想想？這件事，需要慎重考慮。”
“慎重？你這麼說，是爲幫我，還是不願意自己踏入這個火坑？”南宮冷笑道：“你是擔心楊柯回頭娶你嗎？”
餘媖搖頭苦笑：“關於楊氏祭壇的事，我也是剛知道。”
這件事，姬樂下令封口。除卻餘媖和巫禮等靈宮高層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楊氏的生祭牽扯太廣，姬樂並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走到池塘邊，望着隨風泛起的水光，餘媖道：“關於你們和離的事情，作爲旁觀者，我認爲你們倆人之間並不是沒有感情。如果可以，希望你們三思。”
“但如果你真要和離，那麼我頂上去也無所謂。最多是揹負一個魅惑君王，迫使原配和離的罵名。如果你們認爲自己和離之後能過得好，我無所謂。”
南宮清妏臉上閃過驚訝之色，上下打量餘媖。
“看不出來，你對他……”
“一點愛情都沒有。”餘媖搶先一步：“就算嫁給他，也是作爲合作者的身份，一起經營這個國家。”
隨即，餘媖反問：“在南宮你的眼裏，難道男女之間只有愛情？”
“我跟楊柯從小長大，太熟了。”
正因爲太熟，兩人之間根本擦不出愛情火花。
“從小看他們幾個混球光屁股，給他們善後收尾，我真沒覺得楊柯有什麼魅力。唔……他們幾個人裏頭，我可能更喜歡鄧愷和司馬宣德。”
“自從知道自己是內定的王后，我也曾努力嘗試改變自己的態度，對楊柯好一點。可稍微對他溫柔些，他立刻懷疑我是不是聯合劉勝打算整蠱。氣得我根本拿不出淑女的架子。”
和居住在靈宮，鮮少外出的南宮清妏不同。餘媖小時候很跳脫，經常跟楊柯那羣人廝混，跟荀安、劉勝等人的關係很不錯。
“那時候，雖然我和楊柯沒有所謂的愛情，但我們倆對自己未來的命運並沒有遲疑。”
小時候的楊柯和餘媖，在長輩們的教導下，深深明白自己的責任，也一直向這個方向努力。
“勉強要說，算是家人吧？”
“他和我一樣，父母走得早。在王庭、靈宮修行學習的日子都很寂寞。所以才喜歡跟劉勝、鄧愷他們一起嬉鬧。”
“跟他們在一起，我二人才能有一些小孩子的感情，不用被各種條條框框拘束。”
那時候，餘媖嫁給楊柯，幾乎是所有人的默認。直到楊柯得知祭壇之事，將餘媖推出去。
“當初你嫁給楊柯的時候，老實說，我心中鬆了一口氣。我認爲，這樣的結果對我們倆都好。”
畢竟二人沒有真正的愛情，強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我覺得，比起我的暴脾氣，你嫁給他，更能輔佐他經營這個國家。”
“而我，也能保留彼此的這一份距離。免得日後我們倆在一起，成天吵架。”
末了，餘媖開玩笑說：“別看我現在文靜，可都是被‘大巫女’這個職位逼出來的。當年的我，可比鄧愷還皮。”
南宮清妏想到童年，不禁啞然搖頭：“哪有的事，當年我雖然很少跟你們一起玩。但也經常從靈宮偷看。”
“楊柯他們幾個，每天都會送你回到靈宮。有時候門限過了，還會幫你想辦法翻牆。老實說，我纔是羨慕你。”
在她們這些小巫女老老實實學習巫術的時候，唯有餘媖膽子大，跟一羣男孩在外頭嬉鬧，活得最自在。
南宮清妏第一次見楊柯，並不是長大之後在靈宮的正式祭典。而是小時候，看着楊柯背餘媖，一步步在夕陽下走回靈宮。
那個精瘦的皮猴少年，纔是南宮清妏印象最深的。
當年楊柯開口指名要迎娶自己的時候。不僅僅是靈宮上下震驚，南宮清妏自己也很驚訝。但想到記憶中的那個少年，鬼使神差般的，她同意了。
那段時間，她在巫女所的處境很不好。很多巫女都懷疑是她勾引楊柯，才導致楊柯放棄餘媖，轉而和她在一起。
可當時的所有人都沒想到，楊柯迎娶南宮清妏的目的，僅僅是爲把餘媖推出火坑。
想到這，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南宮清妏心中刺痛，不由問：“那麼，假如換成你面對這種情況，你會不會捨棄自己的孩子？”
餘媖想了想，最終緩緩搖頭：“我早就打算將自己奉獻給國家，以國家爲主祭神。孩子的問題，根本沒有想過。”
“而且這種假設，我沒有感同身受的痛楚，也不好回答。”
“或許，我也會如你和狄夫人一樣反抗，對楊氏抱着憤怒與怨恨。”
“但在怨恨之後，我仍會選擇跟楊柯站在一起面對吧？”
“因爲我明白，我失去自己的孩子，心當然很疼，是被加害的一方。但是——楊柯做出這件事，心情也絕對不好受。”
“他不是無情之人。親手對自己的孩子下手，難道他就不心痛嗎？”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幾個聊天玩耍時，他早就爲自己孩子取好名字。並且留下好多長命鎖埋在不遠處的洛水溪畔。
他還約定，讓劉勝當自己的長子老師，荀安當自己的次子老師。”
“我想，你也知道，楊柯很喜歡小孩，經常跑去明宮逗弄別人家的孩子。”
“所以，我無法想象，他是抱着何等情感，親手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南宮氏幽幽一嘆，正因爲她知道，楊柯喜歡小孩，所以纔想要一個屬於她們倆的孩子，以此來彌補自己缺失的安全感。
然而，自己的舉動，反而把楊柯推入一個極爲尷尬的處境。
“所以，在怨過、恨過之後，你仍然選擇站在他這一邊嗎？”
餘媖搖搖頭：“我不認爲他這麼做是對的。但我會告訴他，就算他有罪，但這份罪孽也不應該由他一個人承擔。”
“不管遇到什麼事，夫妻總要一起面對。”
說到這，餘媖突然一嘆：“所以，我突然覺得，假如當初嫁給他的人是我，當初我要態度強烈些刨根問題，提前知道這一切，可能情況會截然不同吧？”
“至少，不會把你捲進來。”
這纔是餘媖最愧疚的地方。眼前的女人，是代替自己受苦。
而且，當年楊柯執着於南宮氏時，餘媖誤以爲楊柯找到真愛，反而多番奔波，暗中幫忙，助他二人順利成親。
可如今，餘媖很後悔。南宮遭受的苦，她也有一份責任。
所以，餘媖會幫南宮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但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清楚。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一切終究不可重來。如今，嫁給他的人是你。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你們二人的結晶。”
“所以，我希望在你跟他刀劍相對，彼此折磨的同時，多思考一下對方的立場。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他絕對不會這麼選擇。或者換成你，你又能怎麼做？”
“嗯……這算是一位從小跟他長大的友人，對你的懇求吧。當然，你要和離，我也絕對支持。畢竟你也是靈宮走出的巫女，作爲大巫女，我有保護你的立場。”
“共同面對？”南宮氏靠着柱子，回憶自己長子死亡前後，楊柯的行爲。
的確，那段時間的楊柯情緒低迷，也陷入深深的喪子之痛和愧疚。這一點做不了假。
明知宿命而無法違抗，他承受的心理壓力比自己更大。
“夫妻共同面對，罪孽共同承擔？可惜，我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了。”
“是啊！最終這句話，既不是由我，也不是由你，而是由殿下開口，獨力扛起所有的罪孽。”
原本，應該是作爲妻子，作爲王后的人來承擔自己那一份責任。可到頭來，讓姬樂在背後推了楊柯一把，將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所以，殿下才被稱呼爲殿下。”提及姬樂，餘媖臉上多出別樣的神彩。
自己的主祭神作爲一國之靈，在面臨楊氏的悲劇時，沒有想着逃避和默許，而是站出來扛起所有罪過，努力承擔並且善後補救。
這纔是一國之主，國之神祇！
“行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好好想想吧。”餘媖看了看天色，二人聊天的這會兒功夫，太陽已經下山。
“我過來，只是爲了告訴你。我從來都不是你們夫妻之間的阻礙。他當初幫我，並不是因爲愛情，而是不忍心自己多年的友人，陷入和自己一樣的處境。所以，他放了我，害了你。”
“如今，如果你打算放棄自己身上的責任，我可以幫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繼續祝福你們，在靈宮爲你們祈福。”
說完，大巫女一臉坦然，返還靈宮。
……
冥土，姬樂遙遙望着九宮城方向，感知老宅發生的這一幕。
我家巫女就是厲害！
這纔是真正的痛快人！像楊柯夫婦那樣執着於兒女情長，半天糾纏不清，簡直是廢物！看看我家大巫女，當年的事幹脆利落放下，一心爲國奮鬥。這纔是你們應該學習的榜樣！
“你笑容這麼詭異，碰到什麼好事？”霍去病從井下跑上來，喝茶解渴。
“沒什麼，你趕緊的，今天的工程還沒完成，繼續！”沒等霍去病把這杯茶喝完，就被無良剝削者重新送回井底，繼續幹活。
就這樣，在姬樂和霍去病的搭檔配合下，總算在第七日的時候將通冥井鑿出來。
井底通往冥土最深處，不斷對外冒出幽冥鬼氣。
“可以了，接下來就是我潛入井底，設法和女神取得聯繫。”
“你去？”霍去病休息大半天后，重新站起來。經過七日的努力，他感覺武魂更加運用自如，哪怕面對楊柯這樣的半神，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還是我來吧。”
“不，讓你鑿井，本來就沒打算讓你繼續冒險。接下來的事，由我來解決。我要親自拜見地母神。”
正是爲以國靈姿態，拜訪居住在另一處冥土的地母神，所以姬樂才大費周章的鑿井，打穿兩個冥土的通道。
“那我跟你一起，畢竟我見過地母。”
“算了吧，咱們倆一起去，萬一迷失在時空夾縫怎麼辦？你留在這裏，還能作爲我歸來的座標。”
姬樂和青年的契約最緊密。姬樂通過井底的跳板前往其他冥土，有極大概率陷入時空夾縫。所以，需要霍去病留在這邊作爲標記，充當姬樂歸來的燈塔。
“他說的沒錯。”元希拿着一條蛇皮繩飛過來。
“這是？”
“這是無影蛇的蛇皮，我讓元希幫忙搓成繩索，方便咱們倆連接。”說着，姬樂舉起雙手，元希將一端系在他腰上，另一端系在霍去病手腕。
隨後，一陣時空波動盪漾，繩索自動消失。但霍去病依稀能感覺到，自己和姬樂之間的聯繫。
“可以了。”
做完一切準備工作，姬樂低頭望着通冥井。
“跳井去冥土，這不就是尋死嗎？”他嘀咕了一句，也不跟其他人招呼，直接在霍去病和元希女神注視下，跳入通冥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