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瞥了琳達一眼，笑道：「你現在看起來到不像剛才那麼害怕。」

此時馬車已在月余彎略有些坑窪的平地上停好，兩匹馬輕輕甩動馬尾，沒見躁動。

琳達在前面一段路時，嚇得嘴唇都隱隱變成了紫青色，臉色蠟黃，身體抖得讓人沒眼看，但到了這地方，她眸中恐懼之色濃郁，表情到反而稍稍鎮定了些，都會開口諷刺人了。

「我不是不害怕。」

琳達略一低頭，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手腕上急忙移開，目中已有些許絕望。

從今日起，她再也不必操心自己的婚事。

她便是萬貫家財在手，也不會有哪位英俊的，有財有勢的紳士，願意娶一個殘疾女子做自己的妻子。

從此帝都最頂級的貴族家庭都與她無緣。

可是如果不能進入那些家庭生活，她寧願一生獨居不嫁。

父母奮鬥一生，才她成為貴族家的小姐，享有貴族千金才能有的一應特權，她總不能再讓自己隨意嫁入某些不上檔次的人家，又從雲端跌落下去，真若那般，死了也沒有顏面去見父母。

「那個地方……」

琳達呢喃自語，「算了，你們既然非要去，我也沒法子。」

說話間，琳達就帶著楊玉英和休可上了山。

山路不算難走，有一條蜿蜒的小徑，拿石子砌成，雨後也不見濕滑，到顯得清新乾淨。

耳邊蟲鳴鳥叫，樹林里隱約可見小動物尖尖的小耳朵，或是短短的小尾巴，偶爾還有一小片漏網的紫蟲草隨風搖曳，端是祥和安寧。

休可走著走著，忍不住低聲道：「要不是我親眼看到那東西……就算我親眼看到那東西，我也有些覺得，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是我出現幻覺？」

楊玉英沒說話。

其實楊玉英到沒有真正遭遇過蟲族危機，她和元帥一起巡視諸星系時，一旦遭遇蟲潮，它都是乖乖被安置在最安全的空間里，直到危險被清除才會出來。

休可卻不一樣，他是見識過的。

好好一顆生機盎然的星球，就因為有那些噁心人的蟲子出沒，轉瞬就變得死氣沉沉，生靈絕跡。

「蟲族難道真學會了挑剔吃食？」

休可一時也不知心裡是何等滋味，是該憂還是該喜。

「玉英，你說，我們能找到消滅蟲族的方法嗎？」

楊玉英沉默半晌，搖了搖頭嘆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千年前，人族有天才科學家發明基因武器，據說能從基因層面毀滅蟲族，這種武器的確起了很大的作用，蟲族節節敗退，幾乎被肅清。

但不過五年有餘，此類武器就再也無用，不光如此，一旦使用這種武器，蟲族竟變得更強大，體內更產生一種毒素，人沾染之後會人傳給人，造成了數以千億計的人類中毒慘死。

無數個文明從此消失。

那之前，這種事也發生過很多次。

人類文明與蟲族交鋒，時而勝利，時而失敗，但人族從沒有停止過對消滅蟲族方法的探索，可年復一年，這種探索越發顯得疲憊不堪。

到如今，仔細算一算，好像已有很多年沒有過跨越式的專門對付蟲族的武器誕生了。

休可的腳步極輕，精神高度緊張，雙手各持一特製激光武器，雖不是暗物質類，但一次性攻擊發出的能級非常高，已超出蟲族能吸收的範圍，對蟲族有較大的殺傷力。

咯吱。

休可腳下竟踩到枯枝，咯吱了聲，他袖子里登時噴出一團光，只聽些微氣浪湧起，楊玉英腳步一頓，繞開那一塊。

「咳。」

休可咳嗽了聲，臉上微微有些發紅，也繞開那一片，兩個人挾琳達剛走了幾步，耳邊就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響。

琳達猛然回頭，只見後面的山道居然塌了下去。

休可吐出口氣，只當看不到琳達目中的迷惑，冷聲道：「到底在哪兒？」

他並不覺得琳達此時還要耍他和楊玉英，只是通訊器的探查功能完全不管用，他簡直就如成了瞎子聾子，自然十分不自在。

琳達沉默著盯向遠方。

休可和楊玉英兩個人帶著琳達走得速度並不算特別慢，眨眼間就穿過大半月余彎。

風還是輕輕的，周圍的環境依舊那般安寧。休可卻越發不安。

「書生在就好了。他天生是探查高手，不用機器也能聞見蟲族的味兒。」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飛船開過來。」

「萬一要是有隻母蟲在這邊築巢那怎麼辦？玉英你速度快得過蟲子嗎？有沒有進修過戰略性轉移等相關科目？」

楊玉英莞爾：「在關於蟲族方面，我的老師只教給我一種技巧，那就是逃跑。」

休可頓時大感輕鬆：「那就好。」

琳達本來很有些心不在焉，此時都忍不住瞥了他們一眼，著實不明白這兩個人怕成這般，為何還非要逼迫自己帶路走這一遭。

漫漫山路在月色下顯得分外漫長。

楊玉英似能感覺到一點異樣，她說不出來，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顯得太過美妙，山美，水美，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和諧。

可是月余彎似乎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他們到過無數的星球，見過無數純天然的美景，但那些真正純澈的美景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

只要有人存在，再美麗的地方也會在漫不經心之間沾染上些許雜質。

人這種生物，就是有那種把漂亮的風景變俗氣的天賦。

月余彎長了那麼多的紫蟲草，卓爾商會的人天天要過來盯著，聽說到了日子還要舉辦採摘節，這地方從哪裡看，都和純澈不搭邊。

「你們好！」

繞過一片樹林，前面忽然有人道。

休可瞬間把通訊器上的燈光調亮，一陣白亮過後，只見前面的竹林處站著一個人，好像是個姑娘，看不清楚眉眼，卻是身段窈窕婀娜。

琳達忽然腳下一軟，跌坐於地，休可眼角的餘光瞄了她一眼，她臉色慘白，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眼睛里全是驚惶。

休可心裡抑制不住怦怦亂跳。

「前面沒有人，是幻影。」

楊玉英到是相當淡定。

前面這個姑娘笑了笑，點頭道：「是，一點小技巧而已，我一向不太喜歡出門。」

這姑娘的聲音很特別，是非常標準的永蘭貴族腔調，特別溫柔，充滿磁性，休可想，她唱歌一定宛如天籟。如果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應該是一場噩夢，現在休可會立即上前邀請美麗的姑娘去喝一杯酒，跳一曲舞，或者品嘗一道珍饈。

對方好像掃了地上的琳達一眼，聲音裡帶著一點歡悅，也有一點疑惑：「我還以為你會繼續逃跑，唔，現在你想通了，知道自己做的不對，所以乖乖回來？」

琳達深吸了口氣：「你已經拿走了一條命，根據約定，根據約定……」

「你這人真奇怪，那個小孩的命，當然是該去換他祖父，換他父親的健康，人家和你有什麼關係？按照人類的規矩，你拿走了我的東西，當然也應該你來償還。」

這個姑娘聲音極柔和輕快，一邊說話，一邊步履輕盈地向前走了幾步，她的臉終於出現在楊玉英等人眼前。

五官精緻，顧盼神飛，眉宇間帶些許輕靈之氣，只是一雙眼看人時直勾勾的，休可與她對視，都有些不自在。

「你們是來找我的？那快請進來，我雖然不愛出門，但是我喜歡客人。」

隨著她的話，前面緩緩浮現出一條小路。

休可伸手拉住楊玉英的胳膊，兩個人並肩走了過去，琳達低著頭，也默默跟上，到好像是認命了的樣子。

楊玉英一邊走，一邊看周圍的環境。

這條小路有點奇怪，顏色很特別，道邊的樹是紅色的，樹上的果子是金色的，腳下的土地五顏六色。

如此混雜的顏色，居然也不難看。

楊玉英細想了下，覺得這環境有些像童話書里出現的場景。

雖然有些走神，但是楊玉英和休可從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目的，進入小徑以來，所有的探查器都是一片未知的紅色感嘆號。

這裡顯然有一種未知元素，居然不在聯邦的資料庫內。

休可看了楊玉英一眼，小聲道：「小心。」

楊玉英點了點頭。

宇宙如此之大，人類文明越發展，就越覺得自己渺小，在這個宇宙中，還有很多很多的未知因素。

他們兩個也並不奇怪會有聯邦資料庫記錄之外的元素存在。

但此時此刻，走在陌生的蠻荒星球中，面對無法想象的狀況，任何一點異常都讓他們心懷警惕。

穿過小徑，居然是一片建在半山腰森林裡的木屋，大門一開，裡面暖意融融，那個很漂亮的姑娘就坐在裡面。

只一瞬間，休可的通訊器，智能終端，武器控制樞紐同一時間發出尖刺的警報，武器自動打開安全閥，第一時間呈開啟狀態。

楊玉英更是想也不想，合身撲上，一刀直刺這姑娘的腹部。

這姑娘只笑了笑，連動也沒動，目光向旁邊瞄了一眼，楊玉英的刀抵在她小腹上，卻是戛然而止。

休可也僵直當場。

山壁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空腔，每一個空腔內都一團綠色的繭子，繭子是活的，一呼一吸那般蠕動。

楊玉英慢慢把刀收回。

通訊器失靈了。

他們兩個絕對不會認錯，這是一座蟲巢，眼前是一隻母蟲。

「他奶奶的，你會說話，你有智慧，你是一隻蟲子。」

休可簡直要語無倫次。

他和玉英，他們兩個必須有一個活著回去，要把這個信息告訴聯邦，告訴帝國，告訴所有人，必須把消息傳達出去。

千萬年來，人類不是沒有遇到過高等級的蟲族，也曾有少部分人懷疑，可能高級的蟲族有智慧，但是雙方從不曾交流，也無法交流。

蟲族的天性就是吞噬一切。

雙方碰面，人類立即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出去，然後雙方開打，人類會竭盡全力消滅眼前的蟲族。

這一點，都不必寫在教科書上了，三歲的孩子也不會不知道。

可此時此刻，休可站在蟲巢內，眼前是母蟲，周圍有無數的蟲子。

山體之間全是空腔，每一個空腔里都有一隻到十隻蟲子，都是活的，休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能想，還能說話，還能呼吸。

按說誤入蟲巢之後，能活一秒鐘的都是勇士。

母蟲小姐卻笑起來：「你們居然知道我是蟲子？所有見過我的人，有很多都說我是怪物，到沒人說對過我的種族。坐吧。」

楊玉英反手拉著休可，在母蟲小姐身前坐下。

母蟲小姐給他們兩個人奉上茶水：「這是你們人類喜歡喝的東西，嘗嘗？」

兩個人都沒有碰。

事實上，坐在蟲巢里和母蟲小姐一起喝茶，未免太挑戰兩個人的神經。

楊玉英能說會道，休可舌燦蓮花，此時兩人卻是相對無言。

母蟲笑道：「按照規矩，所有來到我這裡的人，我都會問一問，請問，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楊玉英：「？？」

「我喜歡實現人類的願望。」

她沖琳達那邊看了眼，「這位女士和他的父親，都是我這裡的客人，她的父親願意用自己一半的生命能量，換取超強的武力，我答應了。」

「至於這位小姐，她希望得到的比較多，她想要健康，想要美麗，可是她擁有的卻很匱乏，我就讓她選，她是又黑又丑，還有殘疾地生活一輩子，還是要用漂亮的容顏，聰慧的大腦，健康的體魄活上二十年，她選了後者。」

蟲子小姐輕聲道：「現在約定得時間到了，可是她不想把生命能量給我，真是沒有契約精神，哎，雖然，她這種人我已經見過好些，但是，還是很討厭。」

休可已經要暈。

楊玉英反而鎮定下來，也有了和這位蟲子小姐聊天的心情。

「你實現人類的願望，然後拿走他們的生命？」

「差不多是吧，我喜歡吃東西，口味駁雜，什麼我都吃，不過最好吃的還是人。」蟲子小姐有些苦惱，「可是我覺得，做蟲子應該有遠見，我比較懶，不喜歡動，如果一口氣把人都吃了，之後上哪裡去找口糧？」

「好吃的東西，當然是慢慢吃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