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駕,我找你們將軍。」李照穿著一身遮面的袍子不能露面,於是只能連忙出聲喊了一句,以防自己這剛入城就被抓走。
然而即便她已經提前開口,也沒能阻止得了這四周圍過來的人提繩將她捆起來。
「我真是你們將軍的朋友,帶個口信,你就給她帶個口信,說李照來了,怎麼樣?」李照被五花大綁地吊在粗木棍子上,只能梗著脖子高聲去喊。
兩側扛著李照的人有四個,兩個是中年人,兩個是少年人。
少年人心性沒有中年人那麼沉穩,一聽到李照在喊,便扭頭對她說道:「閉嘴,像你這樣喊著要見我們將軍的,我們一天能抓十個!當諜子也不收集一下情報,城牆上掛的那些你的同黨的頭,還不夠震懾你們嗎?」
說完,少年啪的一聲,一鞭子打在了李照的手臂上。
倒是不疼。
但足夠屈辱。
李照也不叫喚了,由著他們抬著自己往城中心走。
被抬著走了一會兒后,李照偏頭望去,她能看到沿街的屋舍前頭都堆壘了箭簇和沙袋,高處的屋頂和窗戶口架著弓弩,也能看到時不時警惕地探出頭來的百姓。
那些人在看到李照時,眼裡只有濃烈的恨意。
頭頂無月,昏昏沉沉的黑夜壓在淅源這一座小小的城之上。城中苦苦支撐的百姓、滿目漆黑的大街小巷和著城外燈火通明的敵軍,實在是一副叫人難以忘懷的畫面。
走了一會兒后,扛著李照的這四個人停下了腳步,他們站在原處等著,原本跟在他們後頭的那些人則是一路小跑著,往腳下這條大路盡頭的那座院子跑去。
「又逮回來個。」
耳聰目明的李照可以清楚地聽到暗處有人在竊竊私語。
「這些人只怕是以為我們城裡亂成了一團,才會這麼不自量力地一次又一次派人進來打探。」說這話的人像是十分了解城外那些軍隊一樣。
另一人在附和他:「是了,小動作也是越來越頻繁了,只怕不會等我們的援兵趕到,就要強行攻城了。」
聽到這話之後,有人悵然地問了一句:「真的有援兵嗎?」
也許是這句話夾雜了一些個人情緒,導致說話這人聲音稍稍拉高了一些。
站在李照右邊的這個少年突然高聲駁斥他們:「當然有援兵!將軍衝鋒陷陣難道都是假的嗎?就是因為援軍一定會到的,我們才堅持到現在的不是嗎?!」
剛才說話的那幾個人慢吞吞地挪出來,朝著少年打一拱手,抱歉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小兄弟,你誤會了。」
有衝動的,自然就有沉穩的。
一旁的那個中年男人轉向這幾個人,抬手擺了擺,說:「不是什麼大事,今兒個大家心裡惶惶,是正常的,畢竟都累了幾天了。」
淅源被圍,第一告急的,就是水源。
因為淅源城並不適合打井,又因為它沒有自己的水源,最近的水源地是距離淅源有七里地的習水,只要淅源被圍,那麼城中百姓的日常用水就只能依靠之前的儲存。
眼下並不是什麼缺水的時候,遇上戰事也是突發情況,城中百姓家中保存的水根本撐不了多久就會告罄。
人在最疲累的時候,是會不自覺地生出絕望的。
誰也不能倖免。
就在李照打算開口給他們灌一碗雞湯的時候,那頭進去稟報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一邊跑,一邊示意扛著李照的人往裡走。
嗚——
號角聲忽而響了起來。
外頭那些人突然間打起了精神,提著手裡的傢伙就往聲音傳來處跑,扛著李照的這四個人更是將李照往地上一放,跟著跑去了。
「喂,好歹放開我!」李照躺在地上,蠕動著大喊道。
安靜的淅源城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東家提鋤,西家拎刀。
正在這時,院子里走出來一人,逆著光,玉冠長袍,身量高挑,乍一看儒雅極了。等到這人走到李照腳邊后,就見他輕蔑地用靴子尖踢了踢李照,冷聲說道:「不用喊了,沒人會理你。」
「你是誰?」李照端詳著他問道。
「我是誰,輪得到你問嗎?」看著十分儒雅的人說起話來卻是沒有風度,他說完,蹲在李照的臉旁邊,伸手就想要去拽李照罩著臉的袍子。
咚的一聲。
李照翻身從麻繩中掙脫開,腳一橫,便把身上的那根粗壯的木根給踢飛,撞在了門框上。
男人一愣,旋即屈肘沉腕,一隻手以擒拿手出去,意欲扣在李照的脖子上,另一隻手卻是不知什麼時候握著了一柄匕首,刀鋒朝下,對準了李照的心臟。李照衣袍帶風地鯉魚打挺起身,躬身發力之後,蹬腿踹在了男人胸膛上,使其整個人朝後翻滾跌去。
「我是來幫助你們,如果你不信,可以將我帶去阮素素或薛懷那邊,要不徐坊也行。」李照在說話間,幾乎是貼著那男人的面掠身向前,輕而易舉地就將男人桎梏在了地上。
其後,不待男人開口,李照率先下了他兩條胳膊,接著一腳一下,踩在他腿上。
被打飛的匕首轉了幾圈,釘在了一旁的地上。
「你他娘的!老子信了你個鬼!老子要把你剁碎了!喂狗!去喂狗!」
這下,吃痛的男人的嘴裡就只剩下咒罵了。
啪啪。
李照見沒辦法和他交流,乾脆毫不客氣地甩手兩下打在男人的臉上,隨後垂眸繼續問道:「不信我,那也我沒辦法了。現在我問你,淅源如今是誰掌事?問你你就答,否則我不介意繼續動手。」
可惜被李照擒著的這個男人十分倔強,他梗著脖子,目露凶光,任憑李照怎麼打,嘴裡都半個字不漏。
他不答,李照就不停。
而在李照單方面毆打男人的這空當,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出來。
這說明什麼?
說明剛才的號角聲絕對是某種淅源城裡的集合號角,而事情的嚴重程度也絕非一般。如此一來,李照能想到的,就是駐紮在城外的那些軍隊開始攻城了。
「別想我說!」男人腫脹著臉,口齒模糊地說道。
「噗呲。」李照笑出了聲,其後挑眉跳到一旁,蹲下去對他說:「我說過了,我與阮素素是相識,你又何必遭這份罪,帶我去見她不好嗎?」
「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男人依舊是一臉不信地看著李照,「你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還指望我相信你嗎,做夢!」
見男人如此說不通,李照也就懶得和他繼續拖延下去了,一個手刀砍暈之後,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不點燈的大院里靜謐無聲。
此時的人們大概都已經被號角聲徵召走了,以至於李照這麼個大活人在院子里大搖大擺地走著,根本不需要注意什麼。
找了幾處屋子后,本以為要無功而返的李照,突然發現遠處一個簡陋的竹屋裡點著燈。燈雖然微亮,但將屋內的人的影子投射在了窗戶上。
隨著李照躬身一步步靠近那間竹屋,她也就聽到了屋內低低的交談聲。
一男一女,男聲低醇渾厚,女聲溫柔婉轉。
「剛才響了號角聲,你怎麼沒去?」
「將軍說,有家室的人可以晚一些,給我們一些同家裡人告別的時間。」
「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如此。」
「我自然是將每一次奔赴戰場都看作是生離死別,將軍雖然不說,但我們已經撐了三日了,而援兵的痕迹是半點都沒有瞧見。」
「按理說,女人也該是上戰場的……畢竟到最後,若你們前頭敗了,我們在後方,又怎會安生?」
說完這句話,倒影中的女人依偎在了男人的懷裡。
男人輕嘆了一聲,帶著無限柔情地說道:「別怕,有我活著的一日,便不會叫你上到那可怕的地方。將軍白日里說了,爭取把你們送出城去……」
李照靠在窗檯底下聽著裡頭互訴衷腸,一時間倒不知道該不該出去了,可她再耽擱下去,只怕會誤事,於是蹭的一下,從窗檯底下站了起來。
突然出現的李照將屋內的女人嚇得尖叫了一聲。
她咬著嘴唇,雖然害怕,手卻是連忙拔了發中銀簪,指著李照,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
而她身邊的男人更快,幾乎是下意思地就轉腕抽劍,將劍尖對準了李照,喝道:「兀那賊人,休想趁著城中守備空虛而為非作歹!」
「兩位,我是援兵。」李照從窗戶口翻身落在屋內后,舉起雙手說道:「雖然眼下就我一個,但請相信我,我真的是援兵,是來幫助你的。」
任誰突然看到一個蒙著臉的黑衣人出現,都不會輕易交付信任。
然而本是十分驚慌的女人在聽到李照開口之後,卻是突然間冷靜了下來。爾後,她偏頭打量了一下李照,在端詳了許久之後,突然驚詫道:「李照姑娘!您是李照姑娘!」
李照沒想到在淅源還能遇到認識自己的人,而且是僅憑聲音就認出自己。
「她是李照?」男人也十分驚訝。
女人連忙將銀簪插回了自己的發間,跟著抬袖擦了擦泛紅的眼眶,對李照說道:「我,我那日在殷州城內……聽過李照姑娘您說話,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聲音……」
殷州城裡,李照唯一一次與許多女人一起,就是那一次與紅袖派的弟子們聊天。
「你是紅袖派的?」李照瞭然道。
聞言,女人點了點頭。
嗚——
第二次號角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我得走了。」男人抬頭看了一眼窗外,他在女人的發間落下一吻,其後提著劍,放心地推門離開了。
等到男人走了之後,女人連忙抽了一旁的椅子出來,對李照說道:「您請坐,能在淅源看到您,這說明淅源有救了。」
李照沒坐,只是環視了一圈竹屋,問女人道:「我要是想去見阮素素,你可以帶我去嗎?」
女人卻是搖了搖頭,回答說:「阮師姐眼下應該已經帶兵出城了,作為將軍,他們慣常都是以身作則,沖在最前頭的。」
「那你能告訴我,這號角聲代表著什麼嗎?」李照又問。
「代表著敵襲。」女人走到窗邊,朝外看了一眼后,伸手將窗戶關上,「第一聲,城裡所有的年輕人都必須過去集合,第二聲,便代表著真正的開戰。」
在轉身後,女人手裡多了一柄劍。
她抱著劍走到李照面前,認真地說道:「我始終記得李照姑娘您說的,女人也有責任,不該坐在家中,安享太平,故而我始終做好著準備。若姑娘您剛才沒有來,想必我會和顧郎一起去,眼下看到姑娘您,我斗膽問一句,姑娘您可有什麼對策?」
對策?
李照自問沒有對策。
但這話肯定是不能對女人說出來的,否則只會讓女人平添失落。
「我要先知道城外大軍的詳細信息,之後,擒賊先擒王,把他們的領頭人給解決了,事情就好辦多了。」李照的腦子轉得飛快,眼睛一眨一眨,就已經脫口而出了。
女人啊了一聲,低下頭,無不擔憂地說道:「城外的大軍具體什麼來頭,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薛將軍已經在白天出城了,他就是想要去擒獲敵軍首領的,可他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這你不必擔心,如果他們真的已經抓了阿懷,那麼肯定是會把阿懷的人頭吊在陣前,好讓淅源城裡的守軍心神大亂的。」李照不單單是對薛懷充滿信心,也對敵軍的操守充滿了信心。
「希望如此。」女人唏噓了一聲,隨後往門口邊走,邊繼續說道:「我帶您去縣令府衙吧,將軍們和幾位先生平日都是在那兒,若是那兒沒人,我再帶您去學堂。」
李照嗯了一聲,跟在女人身後,說:「我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援兵抵達,所以不必擔心。至於你說的,女人也有責任,這一點倒是真的。但責任並不意味著莽撞和孤勇,還需要量力而行。」
說著,李照笑了一聲,鼓勵女人道:「紅袖派的弟子向來有勇有謀,我相信姑娘你絕對有這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