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彈驚動了整個營帳群。
原本寂靜無聲的夜色底下頓時喧鬧了起來,兵丁們吵嚷著從營帳出來,有的在問發生什麼了,有的在找藺長史和獨山副將軍在哪兒。
而不等他們整裝尋去那衝天信號彈的位置,後頭將軍的營帳方向又閃爍出了火光。
第一個發現將軍營帳起火的是藺尉。
他一面理了理頭上的帽子,一面拔腿就往將軍營帳處趕,口中呼喊著:「獨山!獨山!你這廝在哪兒?還不快來救駕!」
被掛在樹上的獨山當然無法回應他。
此刻,燎原火勢之下,他也顧不上去找獨山這傢伙在哪兒了。
「走水了!」
「走水了!」
「是將軍的營帳!」
林中不乏有人在高聲呼喊。
「不要亂!」
「救將軍!快去救將軍!」
「將軍吃了酒,怕是沒那麼容易醒,三里地外有湖,列隊速去備水!」
藺尉的清冷聲音在喧鬧之中格外明顯。
他吩咐間抬眸,隔著人群看到覺音等人背朝著他去了那信號彈燃放的方向,不禁眉頭一皺,忙點了兩個士兵跟上去。
救火本就不易,更何況李照這火放得十分有講究。
她在符龍飛紮營布陣的基礎上,以點狀勾連出了一整個火網,火勢通過林中為引,迅速蔓延開來。
這些兵丁在救火時,根本分身乏術。
而他們焦頭爛額之際,始作俑者早就扛槍溜了。
大半的兵丁跟在藺尉後頭去救火,剩下的則被兵曹參軍事胡煦帶去了那信號彈騰空的位置,兩邊都不耽擱。
如今副將軍不在,長史帶人救火,那麼剩下的事宜自然是以官階最大的兵曹參軍事為首行事,倒也還算井然有序。
兵丁一走,後頭的禪宗弟子就紛紛出來了。
併入符家軍的禪宗弟子一共二十人,其中一等紫裟弟子只有覺音和覺嗔兩位,其餘的都是紅裟弟子和褐裟弟子。紅裟弟子和褐裟弟子雖然在武藝上都算得上出類拔萃,但出門在外,依禪宗規矩,都得聽紫裟弟子的。
所以覺音領頭站在營帳外不動,那其他人自然也就跟著站著不動。
前方聲勢浩大,後頭烈火熊熊。
當中禪宗弟子巋然不動。
站得有些久了之後,後頭的紅裟弟子悟明小心翼翼地探頭問道:「兩位師兄,我們不去救火嗎?」
覺嗔抄著手站在覺音身後,他聽悟明這麼問,便冷哼了一聲,呸道:「救什麼救,符龍飛最好是死了。」
旁邊的師弟們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吱聲,只能瞪著眼睛等吩咐。
就在那前頭的兵丁眼看著身影要隱入林中之後,覺音才悠悠然開腔:「我們去看看那信號彈燃放的地方發生了什麼。」
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那個地方必去不可。
覺嗔瞧自家師兄這副模樣,忙問「師兄,你知道那兒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覺音步履匆匆地答了句。
「那你這麼篤定……」覺嗔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為什麼這麼篤定?
因為他知道,那個李照一旦出現在這個林子里,就說明符龍飛的好日子到頭了。那個女人總是能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來,而往往那些事都會為她帶來豐厚收益。
山腳下的阮素素正好是在底下崗哨換崗時點的信號彈。
她燃放時,刻意斜對著後方,這樣信號彈升空,便是升到了離她有好些距離的地方。
驟然被這麼巨大的聲響一下,底下崗哨上的士兵一驚,他們剛握著長槍一步步謹慎往林中走,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隨之而起的隱隱火光。
火光起先是點點閃現,隨後不多時,就越來越大了。
大到幾個士兵都有些拿捏不準該不該過去救火。
他們一慌神,便給了暗處姬康機會。
趁風,姬康展臂勾腿躬身而起,接著便如一片隨風而落的樹葉,輕飄飄地落在了最後那個崗哨士兵的後頭。
咔嚓。
頸骨斷裂的聲音。
即便是如此輕微的聲音,在如此躁動的環境下,那前頭的士兵也依舊是十分敏銳地察覺都了,他回頭厲聲喝道:「誰?」
歘——
樹上的阮素素動了。
她蹬腳踏在樹榦之上,提劍一個俯衝而下,於平地滾了一圈之後,手腕朝上挑刺出兩個劍花,於呼吸之間抹了那人的脖子。
「敵襲!」
「整隊!」
「列陣!」
那一群朝前去的符家軍幾乎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一面高呼,一面迎戰。
山腳下陸陸續續有兵丁鑽出來,一個個面容兇狠,手中操持的有刀有槍,為首的正是剛才那個細白臉蛋的秀氣兵丁。
姬康本要過來幫手——
但前頭的阮素素似乎是料到他會有這麼個想法,在他動身之前便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示意他循著那些兵丁出來的地方摸進去,隨後便轉著刀鋒繼續打開了。
她敢如此做,是因為有把握。
果然,就在阮素素手起劍落砍到三兩個兵丁時,另一側林中呼喝聲漸近。
戎州城的府兵到了。
這些府兵一看到阮素素打響的信號彈,便立刻從林中暗處匯攏集合過來了,所以才能趕在符家軍過來馳援之前抵達。
有了幫手,阮素素便有些得心應手了。
禪宗弟子趕到時,符家軍和戎州城的府兵是打得不可開交。雖然府兵不如這些兵丁強勢,但阮素素這居中時而搭把手,一時之間竟是不落下風。
「師兄,怎麼說?」覺嗔眼看著這符家軍有點要輸的樣子,扭頭問道。
覺音挑眉看了一眼人群中建華繚亂的阮素素,說道:「這人是和李照一夥的,符龍飛眼下不知生死,若是要金剛印,幫她應當是收益最高的。」
如此一說,那就是要上了。
「禪宗的人來了!」前頭的符家軍有些欣喜,卻不料,禪宗這提杖入場,卻是當頭一棒敲在了自己這邊。
那頭隱在靠山灌草叢裡的姬康總算是看清了那些個兵丁是如何從山裡頭出來的,他有樣學樣,於草叢中躥起,接著就在平地幾個不起眼的土包之間一踩。
咔噠——
山腳下的泥土包後頭就多了一道朝上開著的門來。
他回身看了一眼尚在酣戰的阮素素,熟悉的紅衣黑髮,卻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惹得他鼻尖有些發酸。
但他很快就將這股情緒給壓了下去,對他來說,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到糧草。
地上這門倒是奇巧,姬康一進去,它就隨之關閉了。
底下別有洞天,燈火通明。
朝下開鑿的階梯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兩日能完工的,其上鋪著十分平整的青石板,而兩側牆上則有序地懸挂著油燈。
所以這處地方應該是符龍飛找到后,刻意在此駐紮的。
姬康思索了一番,貼牆輕身朝下走。走到底之後,他看到了三條不同的岔道,不等他再琢磨,其中最右邊那條通道里,隱約傳來了交談聲。
「剛老大他們是不是出去了?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管他呢,咱倆看好這門就得了。」
「冷啊,這麼冷的天,老大他們之前可是要了炭火呢。」
「小點聲,叫老大聽到了,有得你苦頭吃。」
「咱們這還不是吃苦嗎?」
「這算什麼吃苦,咱只需要抗抗凍,都不用衝鋒陷陣,多舒坦。老大他們做咱的掩護可是容易缺胳膊少腿的,更何況,外頭那些個命比紙薄的傢伙上戰場能不能回來都不一定呢。」
抱怨的這人像是被說服了一般,嘟囔了一句:「倒也是。」
姬康蹙眉聽了一耳朵后,小心翼翼地沿著那通道往裡走。
走了約莫百來步之後。
他便看到了兩個正對著通道,垂頭抱槍,席地而坐的士兵。他們兩個身後是一堵青銅大門,高聳,佔據了一整個通道。
「咱就熬一熬,等白日里換班了,我請你喝酒。」右邊那個嘴裡叼了跟草,說這話時,臉上有些笑意,似乎是在暢想美酒。
左邊那個嘿嘿一笑,說:「我那兒還有半盅我姑娘釀的酒,喝完酒沒咯。」
姬康隱在暗處,彈指打了兩個迷煙丸子到青銅門上。
噗。
幾不可聞的迷煙擴散的聲音。
沒過多久,那兩個還在閑談的士兵就絲毫沒有察覺地倒下了。
等到這兩人睡踏實了,且反覆確認再無其他人之後,姬康這才從通道里出來。
他並沒有想要取這兩人的性命。
殺獨山,他沒有任何質疑。
畢竟,獨山作為副將軍,在符龍飛手底下可沒少幹缺德事。
但在他眼中,普通的士兵是沒有過錯的。他們背井離鄉到這兒,只因自己被徵召,他們並不是主動發起戰爭的那一個。
能留一命,便留一命。
他將兩個兵丁搬到一旁后,到門前伸手推了推。青銅大門觸手冰冷,一推,隱約有輕微的晃動,顯然是沒有關嚴實。
正待姬康要撞門時,後頭岔道里傳來一聲驚呼。
「誰!」
姬康回頭一看,便看到一個衣著松垮的虯髯大漢沖了起來。
那人手裡握著一把朴刀,他風風火火地從岔道里出來,目光在地上的兩個兵丁身上一轉,隨後就山呼舉刀,朝姬康沖了過去。
喝——
姬康抽劍一個抬臂接了他一刀,接著下沉膝蓋,掃堂腿一打,將這漢子掀倒在地。
「兀那賊子!」漢子想要大聲呼叫。
然而他這四字剛一出口,姬康就已經直接調轉刀鋒,將他的頭砍了下來。
通過剛才那兩個兵丁的對話可知,其他兩個岔道里歇著不少守衛的人,所以姬康知道此時容不得自己耽擱,便連忙起身甩了甩劍上的血,跑去推門了。
良久后,岔道口傳出了一道極為沉重的挪移聲。
偌大的青銅大門就這麼被姬康以肩吃力地頂開了。
門內,糧草以袋裝,成摞地堆疊在地上。
「竟然真在這兒。」姬康愣了一下,他甩了甩有些發酸的胳膊,沒想到自己得手如此之輕鬆。
不作他想。
姬康立刻吹起火摺子,將其振臂一甩,拋入後頭的糧草堆里。等到再三看著那火徹底燃起來之後,他這才反身出去,將門給重新合攏了。
一出門,姬康先是將門口這兩個兵丁給扛了起來,拖到岔道口之後,才匆匆離去。
他本是想著出去給阮素素搭把手。
沒成想,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出來的機關,衝出來時,外頭已經差不多是塵埃落定了。
一開始,源源不斷有過來馳援的符家軍。
五千府兵對三萬符家軍,哪怕是有阮素素和禪宗弟子從中幫手,勝負也只是時間問題。
而就在戎州府兵越來越吃力的時候——
樹上的李照動了。
符家軍行軍打仗通常是十人一隊,踩一個攻守得當的陣,隨後才是應敵。李照之所以隱在樹上,也就是在看這個,這麼一會兒功夫,還真就讓她發現了其中幾個明顯發號施令的頭頭。
她提著搶從樹上一躍而下,迎頭就先把兵曹參軍事給一槍崩了。
領頭的死了這種事本就會對兵丁們的士氣產生影響,更何況,李照手裡拿的還是符龍飛自持天下第一的神兵。
「將軍的神兵為什麼會在她手裡?!」
「藺長史呢?」
「將軍是不是被她害死了?」
「我們要為將軍報仇!」
「報什麼仇!啊?將軍都打不過的人,你以為你這三腳貓功夫能打得過嗎?」
兵丁們心中惴惴不安,說什麼的都有,一時間嘈雜不已。
敵方慌亂,那就是己方的大好時機。
李照以較矮小的身形在符家軍中游躥,並同時提點著阮素素和禪宗弟子,把剛才記下的幾個陣法領頭人一鍋給端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群龍無首的符家軍倒下了大半。
遠處的大火一點點在往山腳下逼近,空氣逐漸變得燥熱起來,原本山腳下的空地已經密密麻麻地堆積了好些屍體,血腥味在逐漸升溫的空氣中令人作嘔。
「再打下去,肯定會丟了命的!」李照趁亂,在人群中喊道。
符家軍死傷慘重,戎州府兵這頭也沒好到哪兒去。但以少敵多的生死之戰里,總會叫人生出破釜沉舟的孤勇。
越打越少的是符家軍,而戎州府兵抵死不退。
哪怕是斷胳膊斷腿的人,也要用牙咬著刀,划拉下一個墊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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