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他們是大人和小孩，現在，他沒有變老，而她長大了。
陸明舒的記憶穿過迷霧，想起了那個看起來兇巴巴，卻絮絮叨叨像個管家婆一樣關心着她的燕無哥，不禁一笑。
“是啊，我們一樣了……”
她喃喃道，輕輕靠在他的背上。
燕無歸揹着她，走了好一陣，才找到一株半枯的巨木。
他把她放下來，然後提刀一陣劈砍，弄出一個樹洞。
燕無歸滿意拍拍手，向她邀功：“怎麼樣，晚上我們就睡這吧？”
陸明舒點點頭。其實她芥子囊裏有野營的帳篷，不過，睡帳篷並沒有這種乾燥的樹洞舒服。
用火烤了烤，然後提水擦洗灑藥粉，這些活燕無歸做起來順手無比。
陸明舒聽着他一邊幹活一邊哼着不知名的小調，突然有一種時空穿越的感覺，好像他們還在那個山谷裏，好像還是五年前。
“我換個衣裳，不許偷看啊！”處理完了，燕無歸說。
陸明舒愣了愣，默默在心裏“呸”了一句。
誰要偷看了！
燕無歸鑽進樹洞，等到他出來，就已經是真正的燕無歸了——黑衣，橫刀，除了臉上沒弄出那道疤，都是她記憶中燕無歸的樣子。
燕無歸對着她端詳了一會兒：“你要不要去洗洗？身上這麼多血，過一晚肯定會臭。”
陸明舒臉一下子就黑了，當初嫌她現在，現在也是。這人，五年過去了，還是這個樣子！
“來來來，我帶你去。”
雖然心裏很不快，但陸明舒沒拒絕他的主動。這樣子確實沒法過夜，不僅僅是髒臭的問題，血腥味在野外會引來兇獸，萬一有個什麼，就麻煩了。
野外生存技能，燕無歸那是妥妥的，很快尋到一條小溪，把她放下來，然後叮囑：“我就在那邊，有事喊。”
“知道了。”陸明舒心道，哪會有什麼事呢？她已經今時不同往日，腿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能動。不過，他的叮囑還是讓她心中一暖。
等她清洗完，換了衣裳，另一邊傳來了飯食的香味。
燕無歸端着一碗湯過來：“喏，剛剛抓了條魚，你嚐嚐，味道怎麼樣？”
魚湯燉成了奶白色，雖然沒有多少調料，卻有着天然的鮮美。
在這碗溫暖的魚湯中，陸明舒一直飄着的思緒總算落了地，說道：“要是有朝一日沒處可去，你這手藝開家小飯館不錯。”
燕無歸不以爲忤：“哈哈哈，我也是這麼想的。”
陸明舒突然覺得有點不對，盯着他看了兩眼：“你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有一天會無處可去？”
以前的她，並不知道燕無歸的處境，現在想想，他的行徑，似乎處處有所暗指。
以謝廉貞的出身，根本用不着什麼野外生存技巧，可燕無歸什麼都會。他一個人在瑤西山林，獨自生活，鍛鍊自己，還說什麼，瑤西山林的地下水脈是個藏身的好地方。這些，似乎都暗指，他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可是，他離開了，謝廉貞怎麼辦呢？是他一個人打算離開，還是和謝廉貞兩個人的打算？還有王妃呢？
看着她盯着自己，燕無歸笑問：“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太英俊了，看呆了？”
這張臉沒有疤，確實英俊多了。奇妙的是，明明是同一張臉，謝廉貞看起來就是如沐春風的溫雅清俊，燕無歸卻是一種落拓的俊朗。
想當初，他說自己長得英俊的時候，她還在肚子裏吐槽，覺得他太自戀，現在看來，倒也不是自戀……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哎呦，以前一口一個燕大哥，現在都不叫了？”燕無歸顧左右而言他。
陸明舒就盯着他，不說話也不笑。
被她看着看着，燕無歸最終摸摸鼻子：“好啦！說就說，你覺得我能一輩子當謝廉貞嗎？”
“爲什麼不可以？”陸明舒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矛盾。他腿好了，進入出神幾乎是肯定的事，有王妃當靠山，廉貞星君這個位置不是坐得挺穩的？“不當謝廉貞，你要去哪裏？王妃呢，會同意你走嗎？”
“……”燕無歸沉默下來。
說到這裏，陸明舒很好奇：“你見過王妃嗎？我是說，以燕無歸的身份去見她。”
燕無歸輕輕搖頭。
“那她知道你的存在嗎？”
“大概知道吧，”燕無歸以一種蕭索的語氣說，“她雖然一直在爭權奪勢，但對他，從來都是一片慈母之心。只是，他一犯病，就會把自己關起來，不想見人，她也從不強求。”
陸明舒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沉悶，不禁道：“你是不是嫉妒謝廉貞？”
“……”燕無歸笑了笑，“小丫頭，懂什麼叫嫉妒不嫉妒？”
她怎麼會不懂？燕無歸所擁有的特質，正好與謝廉貞相反，他陰暗、充滿戾氣，燕無歸就陽光、開朗。和謝廉貞的談話可以聽出，他並不怎麼在乎王妃的愛子之心，甚至可能內心並不承認，王妃對他的母子之情。可燕無歸不是，他很清楚王妃是一片慈母之心，那也是他的母親，怎麼會不向往呢？王妃只知道謝廉貞，她的愛也只對着謝廉貞，燕無歸不敢出現，難道不是不敢面對？
燕無歸被她看得無奈，說道：“我要去做一些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所以……”
“去哪裏？”
燕無歸不語。
“是不是陰山？”
燕無歸一愣，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很好猜嗎？你的母親、師門都在中州，你想離開，定是有更重要的事。縱觀你的人生，和你有點關係的，就是陰山了吧？”
謝廉貞或許會逃避，但燕無歸併不會。既然不是逃避，他要離開，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而且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
陸明舒馬上想到陰山，那是他父母人生的轉折點，也是他出生就註定悲劇的起始點。
“……”燕無歸嘿了一聲，“你這丫頭，腦子動多了，小心變傻！”
“我猜中了？”陸明舒點點頭，“這麼說，你父親的死，應該有什麼內幕吧？”
燕無歸再一次啞口無言。
幾年沒見，這丫頭又厲害了。才幾句話，就被她拔出蘿蔔帶出泥，話全套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