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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仵作 - 第七十九章 我是暮懷山之女字體大小: A+
     

    這幾天忙,各種事都沒來得及說,今天要說的第一件事是年會獲獎的事,仵作抱得年度創新獎,感謝的話總覺得太形式了,只想說只要故事還在繼續,願你們和我總能收穫新意。

    來家裏玩耍的兩位姑娘回家了,我難得的假期也就結束了。

    ------題外話------

    安鶴怔如死人,只有一種感覺,那便是今夜難活了。

    身領江北水師都督之職,高居三品,日日上朝與百官同列的少年是……女兒身?!

    孤入狄部,地宮救帥,披甲還朝,金殿受封的少年是女兒身?

    從軍西北,斷奇案、破箭陣、救新軍、守村莊、戰馬匪的少年是女兒身?

    安鶴雙目圓睜,心中有鼓在敲,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涌出來,幾欲成狂——女子?!

    她道:“我是暮懷山之女,暮青。”

    正想着,忽見少年擡手,一張人皮面具在他面前緩緩撕下,那張蠟黃面色粗眉細眼的少年面容在他面前撕去,露出張清麗的少女容顏。那容顏讓人想起天山寒雪竹林清風,不見花般嬌豔,卻清卓冠羣芳。

    那村野之名滿朝皆知,不是叫週二……

    那暮懷山姓暮,她不是姓周嗎?

    她爹?

    安鶴聞言醒過神來,卻又怔住。

    “你殺的那仵作名叫暮懷山,他是我爹。”暮青忽然道。

    今夜廊下之人會是何人,爲何要襄助這少年,這少年究竟是何人?

    太皇太后和相爺一直懷疑這少年是聖上的人,莫非此事是真的?

    莫非是聖上?

    安鶴盯着暮青,忽然目光飛轉,企圖望向身後廊下。他腰骨斷了,又被點了穴,自然望不見廊下之人,但細一想,去年那件事事後連他帶去江南的宮人都被毒殺了,知道那件事的只有太皇太后、聖上、汴州刺史陳有良和他!那麼會是誰告訴她此事的?

    去年聖上到汴河行宮時帶着柳妃同行,此事江南百姓盡知,這英睿出身江南,知道此事並不稀奇,但事後太皇太后懿旨處置了龍船上的侍衛和辦案之人,此乃宮祕之事,少有人知曉,她如何知道?

    安鶴忽然吸了口氣,不知是疼的還是驚的。他一生都在宮裏,去年是頭一回離宮去江南,江南之行自是記得清楚,他不記得的只是當時滅口的人,凡是與那件事有關的,杖斃的杖斃,毒殺的毒殺,死的人不少,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侍衛、宮人和賤民,他怎可能一一記得?當時死的人裏是有個仵作,但他不記得是誰,連那人的模樣也記不清了,他驚的是這少年竟然知道懿旨滅口之事!

    少年眸中的狠戾比他更甚,她蹲下身來直視他,字字刺進他心坎裏,“我提醒你,去年五月,汴河,柳妃,懿旨,滅口。”

    他神態輕蔑,卻見少年指間忽露寒光,往地上一擲,一把解剖刀倏地扎入了他的手背!他那隻手剛纔已被飛花割殘,血肉模糊正淌着血,十指連心,他本就痛得面如白紙,那刀挑着手筋處刺入,頓時痛得他仰起頭來,眼底生出陰毒狠戾,嗓中卻發不出聲兒來。

    這等賤民死了便死了,他向來不記得。

    仵作?

    安鶴滿心疑問卻問不出口,少年卻開了口,“你可記得去年五月,汴河城刺史府裏死的仵作?”

    她爲何要殺他,廊下那人是何人?

    這是他在鎮軍侯府西暖閣裏見到的少年,像,又似乎不像。那夜她鋒芒盡露,言行刺人,今夜卻只有沉靜,沉得陌生,靜得可怕。

    安鶴頭朝院門腳朝屋裏,看不見身後來人,卻聽得見腳步聲。那腳步聲沉如萬斤,一步一碾,似要碾碎殘花,踏血逐月收人魂。當那雙腳站在眼前,他看見一雙武將官靴,奮力仰頭,看見冷月懸空,少年月下靜立,紫貂毛襯得一張臉巴掌大,低頭望人,眸深如淵,不見殺意,連聲兒裏都辨不出情緒,靜如死海。

    當她出屋時,他已隔空點了安鶴的穴。

    步惜歡也不急,只在廊下等,至仇近在眼前,心中是何滋味,他太懂。

    自安鶴來了,她一直就是這麼望着,高手相拼,她不驚,毒霧撲面,她不懼。她的目光從沒有離開安鶴,此時他趴在院中重傷難動,她卻沒有立刻起身,只是遙遙看着他,看着他趴着的姿態,想起江南六月初二那夜,義莊地上的白燈籠、舊草蓆和一雙草蓆下伸出的腿。

    院中再次靜了下來,步惜歡回身看向屋裏,暮青面向院中盤膝而坐,不動不說話,屋裏燭火盡滅不見五指,男子的目光卻精準地落在她身上,看見她望着安鶴。

    金鞭妙法,毀石斷骨,這一鞭打斷了他的腰骨!

    安鶴噴出口血來,踉蹌一倒,撲在院門口便起不來了。

    “噗!”

    那廊下之人總算擡了頭,身未動,指尖一挑,風袍忽解,擋了那毒霧之時,飛花盡回身前,連同那風袍一同裹了那團毒粉送入了林中。安鶴藉機要逃,廊下之人彈指間,手中拈着的紅梅射出,打上飛來的金鞭,只聽錚的一聲,紅梅落地,金鞭回頭,凌空呼嘯揚鞭一打,正中安鶴的後背!

    那一擲,含盡內力,金鞭如劍,刺破花海,直指廊下!離廊下還有一丈,那金鞭的鞭骨忽開,只聽咔咔咔咔之聲,黑紫的藥粉隨風撲去廊下,月色下望如毒霧。

    安鶴衣袍鼓盪,遙看廊下,大有一比誰的內力更爲深厚的意思。院中一時靜了下來,只見月色當空,殘花如海。未幾,飛花漸密,安鶴似有不支,內力耗盡前他忽然靴尖向後一掃,地上的金鞭頓時飛起,自他身後凌空一掃,飛花散開,未聚之時見他身後三步便是院門,他回身縱出,看起來像是要往門外逃。回身之時,他卻忽然一扯那金鞭,向後一擲!

    安鶴面白如紙,目光陰毒,內力震得衣袂鼓盪,以寬袍隔開飛花,他彷彿能看見廊下那人嗤笑,心中亦知內力遲早有耗盡之時,他卻同樣嗤笑一聲,他雖看不出那人是何來頭,所練的是何祕笈功法,但隔空飛花,他損耗的內力定比他重。

    飛花越碎,花海越密,暗刀越多,安鶴心覺不妙卻脫身不得,他習武半生,大內少遇敵手,今夜竟進退不得,隻眼睜睜看着飛花如刀,割皮片肉,執鞭之手如被千刀所割,血肉隨花飛濺,金鞭啪的落地!

    安鶴揮鞭,鞭聲如雷,如一道金電劈裂夜空,卻掃不盡落梅殘花。殘花遍地,轉瞬飛起,落梅不見消減,反愈見繁多,金鞭妙法可毀石斷骨,今夜卻掃不盡一院飛花。

    那人廊下拈花,只看花,不說話,廊前落梅卻似知其意,一散又聚,迎面而來!

    安鶴怒笑,雨花宮袍鼓盪生風,衣袂上松鶴金羽如針,袖下忽見一條金鞭,凌空一掃,劈開落花,隱見屋裏有人緩步而出。冷月清輝灑在廊下,那人淡立廊內,月色照不見他的容顏,只見他指間拈着一朵紅梅,月光照着那花那手,花豔刺目,手腕清俊。

    “你是何人?”安鶴問時已將退至院門,遠遠望見林中落梅如潮,隨風蕩來,漫天飄灑,如天降紅雪。他欲出院,卻身置梅海,落梅襲人無聲殺氣不露,卻片片如刀!

    此人是誰?是與司徒春串謀騙他來此,還是那少年請來的人?

    安鶴見過暮青,聽得出她的腳步聲不像是內家高手,那房裏飛花殺人者顯然不是她!

    他今夜是稟明瞭太皇太后前來的,本想瞧瞧這少年有何花樣要耍,卻沒想到剛進院兒,屋裏便燭滅飛花,有人膽敢在他長春院裏殺人!

    安鶴瞥了眼院中的花枝,心生凜然,不知何人內力如此深厚,竟可無勁無形!這些日子元修出事,他忙前忙後地跟在太皇太后身邊,本無空閒來長春院,今日卻收到司徒春的傳信,說江北水師都督昨夜來了長春院,手中不知攥了什麼把柄,今夜子時就要見他。這些年來,長春院做的事多了,不知那少年攥着哪一樁的把柄,他原是不懼這威脅的,但眼下元修剛從閻王殿回來,太皇太后擔心得緊,容不得他出半點差池,那少年乃元修的舊部,頗得他的信重,萬一他不來,惹得她將那些把柄捅到了元修面前,讓元修惱了他或是與太皇太后生了嫌隙,那便得不償失了。

    安鶴靴尖兒一點,縱身退到司徒春後,一腳將屍體勾起踢向房門。房門忽開,饕風掃來,樹梢不動,花枝不折,屍體卻當空一翻,滾進梅花林裏。

    安鶴正往廊前來,聽那咻聲疾步便退,身後噗通一聲,司徒春眉心插着朵紅梅,僵直倒在院中,冷月清輝,照見男子雙目圓睜,眉心滾出血珠兒,殷然勝似紅梅。

    步惜歡彈指滅了桌上火燭,屋裏一黑時,聽一物脆聲一折,咻地破窗而出!

    “裏頭兒?”太監聲音尖細,聲音曼然悠長。

    這一等不知多久,待夜風起時,院外有人聲傳來。

    步惜歡坐着她身側,斂盡懶態,不出一聲,只伴着她,等。

    暮青盤膝坐着,盯着房門,這一生裏最難熬的那夜她已熬過去了,而這一夜,該是水落石出要人來償了。

    那龜奴笑得猥瑣,似以爲暮青昨夜和司徒春共度春宵,今夜心癢難耐,又要來尋歡。暮青自不解釋,聽這話裏有兩人約定的時辰,便端坐在屋裏等了。

    昨夜迎來送往的那龜奴將暮青請到屋裏,道:“掌事說了,要都督且在此等候,他子時再來。”

    一路無話,兩人到了長春院時,安鶴還未來。

    暮青看着步惜歡的背影,不知是她心情沉重的原因還是其他,總覺得他今夜的聲音縹緲如仙,一路拾階而下,卻像在登天階,彷彿要羽化而去。她心裏一緊,不由反手一握,握緊了步惜歡的手。步惜歡在前頭走着,腳步微頓,瞥了眼袖下,不由脣角牽起,眸光暖柔。

    步惜歡笑了聲,牽了她的手便往外頭去,知道她今夜要查殺父真兇,心情定然沉重,他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力道格外輕柔,下樓時淡道:“總有一日,要你我行走在這天下間任何一處都光明正大。”

    暮青見他頂着張月殺的臉含笑而來步步生華,不由淡道:“彆扭。”

    這夜,二更天時,步惜歡來了閣樓,來時便已易容好了。

    但無論有何祕密,她不想等了,她要今晚就見到安鶴!

    她今日本不想見司徒春,但想到長春院損失了這麼多銀子,司徒春許不敢讓安鶴知道,可能會先想別的法子填補漏洞,因此她才見了司徒春,原本只是想要威脅他替她辦事,沒想到長春院似有別的祕密。

    “我不想知道什麼,我只想見見你們東家。”暮青停步回身,望向花廳裏的司徒春,“不管你如何稟他,我要今夜子時在長春院昨晚那間屋裏見到他,否則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事我會替你稟明你們東家。”

    司徒春不敢再動,但瞧見暮青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見,只能喊道:“都督想知道何事,小人知無不言便是了,還請都督留步!”

    “我們都督說了,送客!”少年的臉上不見半分靦腆,似他再敢追出一步,他便會毫不猶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司徒春沒想到暮青說走就走,他驚怔起身,欲求她回來,劉黑子在門口將他一擋。司徒春眸光一虛,一把匕首指在他眉心寸許外,刀尖鋒利雪寒。他對這少年有印象,他的腳有些跛,黢黑精瘦,聽聞他是長春院的公子,方纔端茶來時脖子耳根紅如火燒,甚是靦腆。哪知這剛纔連頭都不敢擡的少年,此時竟不聲不響地出刀擋人,眼神寒煞。

    “我不喜不誠之人,你既有能耐說謊,那就把這能耐用在向你們東家解釋那五十萬兩銀子的去向上吧。”暮青起身便走,走得乾脆,“送客!”

    “小人不敢。”司徒春今日是爲了求那五十萬兩銀子而來,自不敢承認此事。

    此事隱祕,這少年如何知曉的?

    司徒春目光微變,這的確是長春院一貫的手段。來長春院的朝臣和京中子弟,有逢迎討好安公公的,也有專爲尋歡作樂的,但只要進了長春院的門,頭一夜都有一杯迷魂湯。長春院會尋畫師將那顛鸞倒鳳之態畫成春宮本兒,存入密格,以此爲把柄要挾那些朝臣和京中子弟乖乖聽話。文人狎妓成風,但多愛重名聲,誰也不願自己的春宮圖散佈街頭,連身後名都污了,因此這些文人不僅時常來長春樓花上大把的銀子,還帶友人門生前來相聚取樂,時日久了,長春樓裏存着的春宮本兒便越來越多,當今朝中有一半王公重臣的把柄都在長春樓裏。

    “如此而已?我夜宿長春樓,你難道沒有抓着這把柄,好將我捏在股掌之間的想法?”

    司徒春偷偷擡頭,見座上少年眸中似有寒雪,清冽刺人。

    桌上梨枝白雪,地上男子伏跪,那素色風袍裹在身上,人如埋入雪裏,說不出的楚楚之姿。司徒春年華老去,風華卻依舊動人,當年這般勝似女兒嬌的風姿不知迷了多少京中子弟,如今上首那人卻遲遲不見出聲。

    事關性命,司徒春垂首而跪,道:“小人昨夜並無加害之意,只因都督名滿盛京,不像是來長春院尋歡作樂之輩。小人猜不透都督此行的意圖,又身擔長春院掌事之職,怕惹出事來不好跟安總管交代,這才備了那迷魂茶,原是想讓都督睡一夜,做個美夢,早晨便將都督送出長春院,如此而已。”

    司徒春與暮青都是賤籍出身,雖身份大不相同,但長春院背後的東家是安鶴,他自不怕這毒害朝廷命官之罪。可昨夜他輸了五十萬兩銀子,這些銀子是長春院日常的流水,輸了沒法跟安公公交代。

    “我府上的茶裏沒放迷魂藥。”暮青不喜拐彎抹角,開口便直指昨夜的事。

    暮青不想與司徒春說這些,只看了眼桌上的冷茶,那茶是司徒春進府後,府裏奉上來的,但茶已冷,茶盞裏卻是滿的,顯然司徒春未動過。

    她不重生活品質,亦不講情調,這花擺在花廳,她起初並未多看一眼,但自從楊氏與她說了那番話,不知爲何反倒瞧着這花順眼了些。

    她這才知道原來是步惜歡的手筆,只有他知道她沒心思理這些,便不知何時對月殺特意囑咐了此事。

    這是前些日子楊氏擺到花廳裏的,她原沒在意,以爲是楊氏的巧思,沒想到楊氏那日偷偷對她說:“真沒瞧出來,越隊長成日冷着張臉,卻有這等巧思。”

    暮青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雕桌,桌上玉瓶梨枝,枝細態美,枝頭白雪簇簇,如見滿枝梨花開。這時節,梨花未開,盛京各府裏擺着的無非是紅梅綠萼,梨枝白雪確是巧思,但暮青哪有這情調?

    他聽見暮青的腳步聲後,忙回身行禮,笑嘆:“都督真乃巧思之人。”

    暮青道了都督府時,司徒春正賞花,男子一身素色風袍,不見昨夜盛裝風流之態,倒有幾分素淨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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