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優優被裴葉這個問題問住，她的唇瓣肉眼可見地翕動顫抖，眼皮不自然地眨動，神情細微處是說不出的慌亂，略有些舌頭打結般吐出一句，「我、我與你無冤無仇……」

被裴葉冷漠眼神盯著，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通過那雙眼睛積壓在她心頭，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那種眼神太陌生了，但如果是安優優曾經的對手在這裡，便會知道是什麼。

這是安優優曾經看他們的眼神。

冷漠空洞、目下無塵。

像在看死人，也像在看螻蟻。

待人如螻蟻終會被人視如螻蟻。

「無冤無仇？」裴葉倏地笑了，「真的無冤無仇？」

「即使有仇，也罪不至死吧？更何況你還是『奪寶殺人』……殺我，你良心過得去嗎？這是、這是犯法的……」安優優仰頭看著俯視她的裴葉，一邊胡扯拖延時間，轉移裴葉注意力，一邊迫切想動一動手腳，但動作幅度稍微大一些都會扯動腹部傷口，疼得她俏臉扭曲。

這還是有護花使者當墊背，緩衝一部分力道的情況下。

最心疼的還是那柄劍，那可是她少數幾件極品寶貝之一。

裴葉還沒反應，趙油先無語了：「安優優，合著你的良心出場貼的是馳名雙標牌子啊……薛定諤的良心嗎？因為一個誤會，先入為主說我覬覦你。行，你長得好看你說了算。哪怕退一步說，我真的調戲你，但也只存在口頭，罪不至死吧？你不還是對我起了殺心？怎麼，這種時候你就不講良心能不能過得去了？刀子要挨自己身上，你知道良心了。犯法？你TM早就把法犯了個遍知道嗎？」

安優優被趙油這麼嗆聲，心下氣得要死。

她不覺得趙油這話哪裡有道理，只覺得這人聒噪又狗腿，抱上個大腿就狐假虎威。

果然是小人行徑。

看到安優優腦子裡的場景，趙油的白眼都要翻上天靈蓋了。

他篤定，這個安優優絕對屬狗的，狗改不了吃屎。

看著安優優青白交加的臉，裴葉笑呵呵道：「你說『良心』？還真不巧，我這人什麼心都有，就是沒有你說的良心。至於『殺人奪寶』，你也可以換個詞，例如『白手起家』聽著更順耳……」

話是這麼說，但裴葉目前並沒殺安優優的意思。

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她倒是想看看這個「簽到系統」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連上古妖皇的小金庫都敢盜……

「我這人偶爾也會講道理的，如果你願意主動拿好東西買你的命，我也能考慮放過你，畢竟大家都是同學，這點面子我還是願意給的。」裴葉笑著沖安優優伸出了手，後者臉色煞白。

終於，安優優不情不願拿出五六件品質中上的東西，其中有一件氣息很接近那柄長劍。

尋常人看到這麼多好東西已經樂瘋了，裴葉只是淡淡掃一眼，不置可否。

「這已經是全部了。」

誰知，趙油賤兮兮地撫摸著那柄如薄冰般的長劍。

冷不丁問了句：「安優優，我知道你好東西多，肯定不止這麼幾件吧？」

安優優冷冷撇過臉。

「你愛信不信，不信你殺了我得了，看看你們還能摸出什麼。」

內心則冷冷嘲諷趙油是沒見過世面的土狗。

趙油又笑起來，笑意快將兩隻眼睛擠成一條縫兒。

根本不信安優優的話，追問：「是啥形態的？刀槍劍戟哪一樣？」

安優優聽到這話，腦中便飛快閃現幾件物品的模樣。

真人秀直播間觀眾：【……】

安優優不知道，但開著上帝視角的他們明顯知道趙油想幹啥，不由得暗罵這廝太賤！

趙油是想引導安優優去想她的大寶貝，一件件摳出來。

果不其然，趙油一扭頭就跟裴葉說他看到的圖像，安優優表情管理不過關，眉毛眼睛的細微變化根本就是心虛和慌亂。裴葉負責恐嚇，趙油負責套話，一唱一和的默契能去說相聲。

安優優：「……」

拳頭硬了硬了硬了！

十幾分鐘后——

護花使者被撞得昏迷吐血，咳出好幾口血才逐漸恢復神志。

一醒來，便看到心愛女孩兒滿臉陰霾地看著「筱藕」那棟別墅方向。

他勉強撐地站起來：「優優，趙油那伙人呢？」

說完，他看到安優優看他的眼神，在那一瞬變得極其冰冷，冷得像是一條毒蛇。

護花使者下意識打顫。

這絲冷意很快就消散無蹤，眼神又轉為平日古井無波的模樣，淡淡道：「他們回去了。」

護花使者問：「他們就這麼放過我們了？」

安優優被問得心梗。

真是哪壺不提開哪壺，護花使者的話讓她想起剛才極其羞辱的一幕——最後，她被二人合力敲竹杠敲走三分之二的積蓄，剩下三分之一還都是中低品質的垃圾，擱在以往都嫌佔地方。

所幸，她最大的金手指是簽到系統。

三千多年下來攢了幾千萬的簽到積分，完全能兌換其他相同或更高品質的寶貝。

她在護花使者攙扶下起了身，面無表情地咽下一顆治療內傷的丹藥，待慘白轉為淡淡紅暈，她才分出另一顆給護花使者。後者又感動又歡喜地看著自己，安優優卻感覺不到半點兒愉悅。

她只覺得莫名惱怒、羞憤和厭惡。

一個只能對自己獻殷勤的傢伙跟拖油瓶有什麼區別？

他是能幫自己擋住那個叫筱藕的女人嗎？

安優優垂下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渾然不知自己被裴葉敲竹杠，她的真人秀直播間人氣腰斬，三分之一氣得走人，三分之一爬牆裴葉那邊，剩下三分之一還守著希望。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一時的挫折不能代表什麼。

Queen手握簽到系統這麼大的金手指，翻身不過分分鐘的事情。

巧了，安優優也是這麼想的。

殊不知她在心疼自己失去的積蓄，而裴葉這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也正是這份窒息讓葉駿柘和幾個小夥伴心慌慌。

他們就借二樓幾個浴室洗了個澡，沒有犯啥忌諱吧？

裴葉這副要吃人的表情，讓他們心裡不住打鼓……

趙油膽子大點：「那個……藕姐啊……要不我們回去抓安優優過來抖一抖，她那邊還有東西……」

他以為裴葉是不滿收穫。

殊不知，她就是「太滿意」了才生氣的。

瞅瞅她看到了什麼？

客廳桌子上一堆的東西，全都是妖皇小金庫里的玩意兒。

如果只是抄了一個小金庫也就罷了，偏偏涉及了七八個小金庫——狡兔還有三窟呢，妖皇只有一個金庫多沒排面——但裴葉沒想到，這麼多小金庫都被盜墓賊洗劫了……

最壞的打算，所有小金庫都遭殃了。

這麼一想，她似乎能感覺妖皇那顆心臟都在抽搐心梗。

裴葉深呼吸數下，壓下心疼：「不用，由著她去吧，肥了再宰！」

趙油瞭然地點點頭，對著裴葉豎起大拇指。

「還是藕姐厲害，考慮周到。」

安優優的簽到系統搶不走，但可以讓她多搬磚攢家底，肥了之後再搶啊。

裴葉勉強地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比苦還難看的笑容。

外人看來是她「巧取豪奪」，實際上……

個中心酸她自己知道。

丟開這個話題，趙油的注意力被「戰利品」吸引，沖著桌面上小山成堆的寶貝搓搓手。

「藕姐，我能看看嗎？」

裴葉揮手：「你自己看吧。」

葉駿柘幾個也被吸引，留下來圍觀，嘴巴因為驚訝許久無法閉合。

還有人嘀咕：「這些寶貝放在外界，隨便一件都能引起軒然大波吧？」

另一人：「……肯定有無數人搶奪……」

現在卻跟垃圾一般堆成山，跟地攤貨一樣沒排面。

裴葉：「……」

其實吧，說是「垃圾」也沒不對。妖皇是個非常戀舊的妖，只要是她用過的，準確來說是曾經屬於過她的，甭管是好是壞，她都會搜集起來，挖個小金庫藏好，例如妖皇幾萬年來換下來的毛、掉的牙齒、剪的指甲……再例如那柄當過牙籤、當過剃毛刀、當過修甲刀……的劍。

倘若上古時期也有斷舍離的概念，千百來個小金庫能陣亡九成九。

裴葉想了想，問道：「這些能賣？」

趙油手一抖差點兒被劍划傷，聲音隨之高亢：「你要賣？」

「為什麼不賣？我留著又沒有用……」

七殿下的伴生神器天工機關一直是她在用。

現在的局面也不似上古時期，萬族打個沒完沒了，她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妖皇那個體型能輕輕鬆鬆挖千百來個小金庫，但裴葉現在是人族，一個工程下來得多久？

趙油張嘴半晌忘了合攏，喃喃道：「安優優要是知道，她能氣死……」

「她生氣傷她身，又不傷我的，我理她作甚？」

葉駿柘幾人原地躊躇半晌：「非得拿到外面販賣？」

如果能內部價的話，他們也想摻和一腳。

裴葉：「不拘於外面還是裡面，我能拿到錢就行……」

趙油問：「藕姐缺錢？」

「不缺，但誰會不喜歡錢呢？」

趙油深吸一口氣：「這些如果真賣出去……那可是一筆天文數字的錢……」

普通人用幾百輩子都花不完。

他以為裴葉是自個兒享福，誰料她卻說：「天文數字？估計能用一陣子。目前是打算成立一個由異士構成的組織，發布任務讓異士去偏遠地方除邪。之前跟江昭他們在偏遠地區轉了一圈，感觸良多。如果異士能認認真真，定期清理那些亂墳崗、黑水潮汐什麼的……普通人的處境應該能好轉不少。想要馬兒跑得快，肯定要給它們多吃草，這筆意外橫財就是馬草。」

趙油幾人聽後半晌沒吱聲。

裴葉問：「這個想法不好？」

葉駿柘輕顫著道：「不不不——這個想法很好，就是太好了才……」

才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在場除了趙油，其他幾人都是沒家庭或家族背景的異士，從普通人群體出來的。他們看多了種種不平，也看到其他異士對普通人的漠視……知道越是偏遠的地方，任務給的酬金越少，越沒異士想去，那邊的普通人活得越艱難……黑水潮汐帶來的污染能源讓他們畸形得越厲害。

有些偏遠地方的普通人，僅從外貌來看，幾乎脫離了「人類」範疇，比三千多年前古人想象中的外星人還要外星人，渾身上下內臟器官暴露在空氣中，皮膚比紙張還要纖薄透明……

趙油忍著複雜情緒，問：「藕姐要創辦金手指培訓班也是為了攢錢建立這個組織？」

裴葉：「……」

金手指培訓班收學費肯定不是為了這個啊，她那會兒純粹想派發金手指，培養一群能打的讓自己有熱鬧能看。創立這個組織的念頭卻是電光石火間萌芽的，想起來要做就去做了。

安優優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的，她賣自己的東西換來的錢，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趙油幾個卻誤會了，以為她圖謀已久，敬佩裴葉高風亮節之餘，幾人紛紛露出羞慚的神情，特別是葉駿柘幾個，反應更大——彷彿內心那簇風中殘燭般的火苗重生，熊熊燃燒。

「藕姐，你有具體章程嗎？準備找誰幫你？」

葉駿柘隨著趙油稱呼，藕姐喊得順嘴。

殊不知某人只是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表面上冷靜得很像那麼回事。哪怕她聲線不高，表情平淡如水，在場幾人卻能從她臉上讀出一種說不出的，宛若神佛一般的悲憫與慈善。

這人好像在發光。

裴葉淡淡看著他們幾人，輕飄飄反問：「那麼，我能信任你們嗎？」

趙油幾人俱是一震，明白裴葉這話的深層含義。

這是……

這是準備將事情交給他們來做？

這麼信任嗎？

一下子玩這麼大？

趙油罕見得不自信：「藕姐，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找個專業的……我能幫忙介紹……」

裴葉笑道：「我先前面試就說了，我不看重天賦更看重心性。同樣，我不需要多專業的，只需要有這份心去做的。有心之人，能力不足也會努力迎頭趕上。無心之人，對一份不上心的事業能有多用心？能力不可貴，可貴的是這份赤子誠心。」

至於趙油幾個陽奉陰違、偷奸耍滑貪污……

笑死，當她留下的妖皇印記是假的嗎？

兩天後，安優優在電視上收到一場史無前例的電視拍賣預熱廣告。

她一看當即吐血。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