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老道身影在老街消失,樑川才伸手在自己的眉心位置摸了摸,心緒倒是依舊平靜。
樑川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什麼陰陽師或者風水相師一類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被歸列爲“鬼物”的行列。
在老道拿着符紙準備貼他時,他內心深處其實涌現出一股本能,
他想要提前對老道出手,想要尋求自我保護。
老道看起來很不正經,但誰也不清楚這是不是他的一種僞裝,他萬一就是爲了麻痹和接近自己呢?
但樑川還是選擇了無動於衷,他其實無法定義現在自己的這種存在方式,但他一直以人的角度去思考和去生活。
他不想去杯弓蛇影,也不想去草木皆兵,
否則,
會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
這是一個看似很荒謬的理由,卻是樑川心中真正的想法。
吳大海曾問過樑川以後有什麼打算,樑川說過,好好守着這個冥店就足矣。
是的,守着冥店,做着小本買賣,有進有出,有來有往,哪怕是每天睡覺時間依舊那麼短,哪怕每次進食時都很痛苦,
但至少,
樑川覺得自己過得很有煙火氣息。
正如他喜歡坐在店鋪門口像是老大爺曬太陽一樣,
經歷得多了,一些事情,自然也就看淡然了;
他沒想過去當什麼魔王,也沒想着去實現什麼野心,
他只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一點,
吃得好,
睡得好,
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也就知足了。
一輛紅色的轎車開入了老街,對方開得很慢,應該是在找人,然後,對方就在自己店鋪門口停了下來。
樑川覺得今天來的人有點多,這讓他有些不舒服,他不介意與人交流,但不想如此頻繁,否則自己早就不開冥店轉去開飯店了。
而且,
從轎車上下來的這位穿着皮靴的女人,自下車後,目光就一直盯着自己。
她戴着墨鏡,一頭栗色的飄逸長髮,給人一種很溫婉的感覺,但當她摘下墨鏡時,她眼中的光彩卻很是深邃。
樑川清楚,有這種目光的人,往往都有着極深的“職業病”,或者叫職業習慣,見到陌生人時,先通過自己的觀察對陌生人進行一個大概的定位和了解,以讓自己在接下來的對話和交流之中佔據些許主動。
“你好,我來找孫曉強。”
女人饒有興趣地繼續看着樑川,在她看來,在樑川這個年紀,身上卻流露出老年人氣質曬太陽的青中年,確實不多,而且,她沒能從樑川身上感知到頹廢的情緒。
“在隔壁。”樑川伸手指了指隔壁的推拿館,估計那小子還在享受着吧。
女人看向了那邊的玻璃房推拿館,沒過去,而是繼續站在原地,彎下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樑川。
栗色的秀髮披落下來,帶着清幽的芬芳。
樑川擡起頭,和她對視。
“你好,我叫徐墨。”女人對樑川伸出手。
“徐醫生?”樑川猜到她的身份了。
她曾給孫曉強做過心理治療,同時在孫曉強拿出自己不是弒母兇手的證據之後主動申請將孫曉強接管到自己醫院裏去。
但她明顯有些不不負責任,孫曉強出來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現在了自己店裏。
“看來我不用再做其他的自我介紹了。”徐墨從口袋裏取出一包煙,遞給了樑川一根,這是女式細煙。
“我不抽菸。”樑川沒接煙。
“哦。”徐墨聳聳肩,自顧自地點燃,然後看着樑川默默地從兜裏取出他的煙,也點燃。
徐墨笑了,她覺得這個男人很有意思,不做作,很純粹,當然,這不是出自於一種男女之間的感覺,而是站在她的職業角度上來看,她沒辦法通過交流從對方身上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甚至,對方還主動繞了自己一下。
“曉強說要到你這裏住,我同意了,這是他的生活費。”徐墨取出一張銀行卡,遞向了樑川,“麻煩您幫我照顧好他,密碼是他的生日。”
樑川沒拒絕,接過了銀行卡。
這小子上午就毀掉自己兩個生意,樑川拿得還真是心安理得。
“你就不問問我爲什麼對他這麼好?”徐墨吐出一口菸圈問道。
很多男人會說覺得女人抽菸很不好,那可能是因爲那個抽菸的女人不是很漂亮,正如在女人看來,帥氣的男生“壁咚”自己就是內心小鹿亂跳,而長得醜的就叫騷擾一個道理。
這個女人,長得其實不是那種頂尖的模樣,甚至有些普通,但她身上的氣質以及一舉一動的感覺,都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很舒服。
“沒興趣。”樑川站起身,太陽開始偏移了,他今早的曬太陽也結束了。
因爲在太陽底下坐了很長時間,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燙燙的,在冬天,這會讓人很舒服,尤其是當你走入略顯陰冷的冥店裏時,更是難得可貴。
徐墨沒跟着進來,而是轉身去了隔壁推拿館。
樑川進了廚房,煮了一些麪條,一開始,他只放了一點掛麪,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大把。
麪條煮好,樑川盛了一小碗端到櫃檯邊。
恰巧店鋪門口的那輛紅色小轎車也開走了,孫曉強走入了店鋪裏,他伸了個懶腰,顯得很舒服。
“真舒服。”他感嘆道。
“以後可以常去。”樑川說道。
“都記你賬上?”孫曉強問道。
“嗯。”樑川點頭。
“有陰謀。”孫曉強幹笑了兩聲,然後湊近了樑川,想想又停下了腳步,“算了,我不看了,你告訴我吧。”
孫曉強見樑川在吃麪,他就跑向了廚房,盛了一大碗出來,坐在樑川對面。
一中一少,對着櫃檯一起吃麪。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門道,早些年偏遠一點的省道上經常有補胎店,生意往往非常好。”
“你繼續說。”孫曉強喝了一大口麪湯,示意自己正在聽着。
“因爲當地人會在補胎店前後的路段撒上釘子,所以生意當然好。”
“所以呢?”孫曉強又問道。
“按摩店裏一些厲害的修腳師傅,懂得在你腳大拇指邊上讓你不察覺的情況下輕輕地割開一道小口子,不會出血,但確實存在。
日久之後,那裏會磨出老繭,然後就會出現甲溝炎的情況,你以後就得經常去找他修腳。”
孫曉強點點頭,笑了笑,道:“我就說爲什麼那麼舒服呢,不過你也夠壞的,我還是祖國未來的花朵,你居然故意摧殘我。”
“我覺得祖國應該挺樂意你凋謝的。”樑川放下了筷子,“她找你做什麼?”
“讓我跟她回去。”孫曉強搖搖頭,“她結婚了,但離婚了,因爲老公出櫃騙婚,所以她挺喜歡找我讓我開解她的。
挺可憐的一個人,外表堅強,內心柔弱,而且,醫者不能自醫。”
樑川微微皺眉,
孫曉強就這樣一邊“吸溜”着麪條一邊毫無顧忌地把人家的隱私講出來,
活該他經常被打。
“對了,我看你和昨天沒什麼變化。”孫曉強問道。
“我該有什麼變化?”
“有人在找你唉。”
“所以呢?”
“你就不準備做點什麼?”
樑川搖搖頭。
“服了你了。”孫曉強嘆了口氣。
面吃完了,孫曉強很自覺地去洗碗收拾,樑川又默默地坐在櫃檯後面,指尖在《地獄起源》以及《神曲》這兩本書上不停地來回摩挲。
門口出現了一個抱着嬰兒的老太婆,老太婆一隻手抱着嬰兒一隻手拿着碗,在乞討。
樑川假裝沒看見。
老太婆這時候主動走了進來,討飯,太顧忌臉面了也是討不到的。
當然了,這個老太婆只是有點經驗哲學,至少比現在全國各地公共場所裏拿着獻愛心地本本到處要錢的那些有手有腳的“聾啞人”要好多了。
樑川還是當沒看見。
老太婆見主人家一點都不“心善”,也知道自己沒機會了。
她環顧四周,在放置着壽衣的貨架前停駐了很久,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摸壽衣的衣袖,樑川也沒說什麼。
這時候,剛洗好碗的孫曉強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根洗乾淨的黃瓜在啃着,見到店裏這位抱着孩子的老太婆,孫曉強先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兜裏,應該是沒錢了,主動走到樑川櫃檯這邊打開放錢的抽屜,取出了一張“20”的鈔票。
樑川也沒管。
孫曉強將錢送到老太婆手裏,老太婆千恩萬謝地走了,還對着孫曉強和樑川拜了拜。
樑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茶杯,
孫曉強撓撓頭,跑去給樑川換了熱水。
“你這人,真沒愛心。”孫曉強埋怨道。
“你也不像是有愛心的人。”樑川打開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水。
“也是。”孫曉強點點頭,“不過,那老太婆手裏抱着的嬰兒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死老太,看什麼衣服,還不趕緊去下一家討錢,想餓死我?”
孫曉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砸吧砸吧了嘴,
“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