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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手生香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桃花末(兩更合一)字體大小: A+
     

    含釧喜歡和徐慨談論「以後」的事。

    「以後」的宅子,「以後」的家,「以後」的院落,「以後」的一草一木。

    就算還有不到十天,她就嫁入秦王府了,她也喜歡暢想「以後」。

    這個「以後」好像是帶有美麗、愉悅、充滿希望色彩的辭彙。

    至於「以後」的院子...

    含釧笑著站起來給徐慨倒了一盞茶,茶湯暖呼呼的,冒出乳白色的煙霧,「種樹?種什麼樹?」

    徐慨伸手接過,想起「時鮮」東南角那棵根深葉茂的柿子樹,再回想起兩年前他每每打烊後方坐在那棵柿子樹下吃面的時光,抿唇笑起來,「種棵柿子樹吧。」再垂眼到含釧身上那襲粉嫩桃色的素衫綿裙,「再種點桃花、梨樹、杏樹也成,粉粉嫩嫩的,像潑了一碗粉色的墨在花瓣上,古有春江水暖鴨先知,今有春來天晴花驟開。」

    含釧低著頭,笑著自然而然道,「那可不成,你要打噴嚏,眼皮還要腫。若等千樹萬樹梨花開時,你嗓子會癢得出不了門...」

    徐慨端茶的手頓了頓。

    這不是他家姑娘頭一次這樣說了。

    當初,他帶著小姑娘去看秦王府時,他家姑娘也對屋內還沒完全消散的瓦磚灰塵非常緊張,拿出絹帕遮擋他的口鼻,防止他咳嗽打噴嚏...

    他確實會因為花粉、灰塵、蘆葦叢咳嗽,喘不上氣。

    可問題在於,含釧怎麼知道?

    因含釧很注意,他很確定,他沒有在小姑娘面前因為花粉或灰塵咳嗽過。

    「釧兒,你怎麼知道我會咳嗽?」徐慨仰頭啜了口茶湯,目光清清淡淡的,笑了笑,「莫不是咱們前世有緣,今生再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含釧埋頭收拾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跟著便順著自己的手,低低垂下了目光,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神色認真得像天橋下賣麥芽糖的,「我若說是,你會把我送到扶若大師那裡嗎?」

    徐慨怔愣片刻后,笑出聲,「您這屬於降妖伏魔,扶若大師擅長和稀泥、算八字,術業有專攻,他老人家不攻這範圍。」

    含釧跟著徐慨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埋下頭,伸手也給自己備下了一隻漂亮的琉璃茶盞,熱騰騰的開水倒在茶盞里,一下子激蕩起迎面的熱氣。

    含釧嘟起臉吹了一口,熱氣盡數散去。

    一顆心也漸漸回到原位。

    這事兒,她誰也沒說。

    初醒來時,她想過要不要告訴白爺爺,可當初她沒有破局的辦法,就算告訴了白爺爺,也無濟於事。後來,她被曹家認回,同徐慨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含釧突然覺得,在她正式嫁給徐慨之前,她應該將自己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和盤托出。

    就像她要求徐慨那樣。

    她希望徐慨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也應當做到。

    「我很早之前,做過一個夢。」含釧聲音輕輕的,像是隨著那團重新聚集在一起的霧氣緩慢升騰,「我夢到我沒有出宮,而是到千秋宮成為了你的妾室。後來,張霽娘——噢,就是先前嫁到三皇子府上的那位倒霉蛋,成了你的正室。後來聖人突然

    死了,我們遷出北京城去了江淮,再後來你也死了,我...我也被我們的長子毒死了。」

    好好一個夢,如此冗長的一個夢,時間橫跨二十載,卻被含釧簡化成了寥寥一百字。

    徐慨面色有些愣。

    像聽到了天方夜譚。

    含釧低頭啜了口茶。

    老白頭送來的,說是鴻賓樓的採辦賄賂給他的好東西。

    含釧喝過兩次,茶葉子有點澀氣,像是炒制時沒有完全將水分逼出,她沒給老頭兒說,沒人的時候就愛泡這茶——這是白爺爺對她的好,老頭兒收了什麼好東西,都要辟成三分,白大郎一份,四喜一份,她一份。

    這在夢裡,是沒辦法實現的。

    她甚至連白爺爺的面都很難見到。

    最後就像水裡的浮萍那樣,一塊葉子向東飄,一塊葉子向西飄。

    含釧將茶水吞咽下去,笑眯眯地看著徐慨如銅像一般矗立的神容,壞心眼地再加了一句,「在夢裡,你就很愛我了。」

    徐慨像是被這句話拉回了思緒,有些哭笑不得地轉回目光,「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夢裡就很愛她?還是這件事?

    含釧篤定又平和地點點頭,兩樣,都是真的。

    徐慨身形向後一靠,好似在慢慢咀嚼含釧說的這些話,幾次想張嘴問詢,卻悶了悶頭,又重新閉上嘴巴,隔了很久很久,徐慨方抬起頭,神色終於恢復平靜,「聖人...何時死的?」

    含釧想了想。

    時間不遠了。

    就這兩年了吧?

    「要麼明年,要麼後年...」

    含釧輕聲道,頓了頓又道,「不過夢裡也做不得准,夢裡你沒去北疆,我也從未出宮。今生張霽娘死了,我成了秦王妃,甚至還認祖歸宗,有了祖母與哥哥...」

    徐慨再道,「老三上的位?」

    含釧點頭。

    徐慨眸光陡然變深。

    如果這夢是真實存在且發生過的,那處處都透露著不尋常。聖人身體一向康健,一旬一次的平安脈,從未曾落下,亦從未傳出聖人身體有任何不適...聖人薨逝,老三上位,藩王出逃...

    徐慨輕輕搖了搖頭,此事當從長計議。

    徐慨轉過頭來,又重新認真注視著含釧。

    小姑娘瞧上去很坦然也很愉悅。

    徐慨緊緊抿唇,伸手輕撫了撫小姑娘軟軟滑滑的的臉蛋,輕聲道,「對不起,我在夢裡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度過了一個不太美好的夢境。」

    含釧原是笑著的,陡然一下子眼眶發酸。

    積攢了兩輩子的苦,好像一下子變成了有形狀的眼淚即將找到宣洩的出口。

    那個夢太不美好了。

    特別是你走後。

    含釧看著徐慨,陡然間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或是渾濁的泉水。

    再也沒有人保護她,她膽子很小,從不敢與張氏一別鋒芒,安哥兒也不認她,她為了張氏能夠對安哥兒稍好一些,忍讓著、憋屈著、害怕著、怯懦著...她很想念徐慨,卻不敢在房中為徐慨設下一座牌位,她只能將徐慨送給她的書藏在枕頭裡,聞著那股冷冽的松柏香,幻想著徐慨還在身邊。

    含釧埋頭,用手背重重擦去眼淚,「你...你別死了。」

    她承受不起,失去徐慨兩次。

    徐慨鄭重其事地點頭,「我不死。」

    含釧語帶哽咽再道,「也要保護聖人,他是一位好君主,很少有君主像他一樣既有人味,又很英明。」

    徐慨雙手放在身前,嚴肅承諾,「我必定保護父皇周全。」

    含釧哭著再次要求,「不能讓三皇子上位。」

    小姑娘一聲抽泣,「他...他不行...他上位之後,東南邊上的倭寇盛行,大魏的商船不敢出海,大魏的貨物運送不出去,外面的東西運不進來,福建沿海的民眾時常被擾——這是夢裡很困擾你的事情。還有,北疆一步一步向大魏蠶食,只差突破嘉峪關這最後一步...」

    徐慨神色愈發肅穆。

    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

    竟細緻到這個地步?

    如果老三上位,曲家必定藉由西陲軍蠶食大魏疆土——否則,曲賦為什麼要在草原上養兵!為什麼要與韃子勾結!

    突破嘉峪關只是他的第一步,緊跟著就是甘肅、寧夏、陝北,待一過渭河,大魏的整個版圖全盡收眼底。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一步,或許這才是曲家的目的?

    奪徐變曲?

    徐慨這一個頷首,最有分量,語氣堅定沉穩,「我都答應你。」

    含釧仰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徐慨。

    徐慨看著小姑娘哭紅的眼睛與鼻頭,不自覺地扯開嘴角笑了笑,伸手輕輕捏了含釧的山根,聲音從未如此溫柔過,「別哭,馬上要成親了,哭成核桃眼,還怎麼成親?大傢伙都說是個丑新娘了。」

    含釧憋著淚,「你才丑!」

    ......

    新娘子沒有丑的。

    尤其是眼前這個。

    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都與丑字兒搭不上關係。

    全福夫人是請的英國公夫人來的。

    英國公夫人一邊彎著腰手拿絲線幫含釧絞面,一邊輕聲稱讚含釧的膚容與相貌,「...秦王妃的皮膚就像剝了殼兒的雞蛋,又白又細,又嫩又滑。我若是上妝的喜娘,必定不願意為你敷上一層厚厚的粉和重重的青黛。」

    這就像將新娘子的美貌藏住了似的。

    含釧抿唇矜持地笑了笑。

    喜娘才不會管英國公夫人的意見。

    準確的說,喜娘不會照顧任何人的意見。

    喜娘拿著撲子給含釧從上到下、從天靈蓋到脖子頭,狠狠地上了一層粉,又拿起千金一管的螺子黛像不要錢似的描繪含釧的眉毛,再蘸了蘸深粉色的桃花末子在含釧雙頰利索地蓋了兩個章,最後的最後,送了一張紅艷艷的口脂紙到含釧唇邊。

    「王妃,請張口。」

    含釧依言張口,再輕輕抿下,嘴唇上了顏色。

    含釧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冷靜地評價——嘴唇的顏色,沒吃幾個小孩壓根塗不了這麼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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