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雙兒想衝出去說些什麼,卻被含釧一把攔住。
這陳掌柜的,是有備而來。
他已經想好了怎麼做,且已耐心評估過這麼做的後果與收益。
果然啊...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含釧抿了抿唇,眸光平淡地看向陳掌柜,面色冷冷清,說話的語調也未有半分波瀾,「你今日來,是為何?是通知我一聲,留仙居要靠抄襲為生了?」
含釧素著一張臉諷笑了一聲,「還是希望,我為你鼓掌歡呼,贊你一句商業奇才?」
陳掌柜的哈哈笑起來,一笑,那嘴更歪斜了。
「賀掌柜人長得不錯,話兒也貧,真好笑!」陳掌柜手往桌上一搭,十個指頭帶了八個戒指,戒面比指甲蓋還大,不像個食肆掌柜,倒像個倒騰賊貨的,「今兒個我來,是同您求同存異,看看有沒這個緣分合作合作的。剛我也說了,大傢伙都是同行,肉爛在鍋里,您若願意,我出八百兩銀子買您二十個菜方兒,您把這『時鮮』一關,該嫁人嫁人,該回家回家,把這宅子抵出去,您懷裡揣著千把兩銀子,怎麼活都夠了!」
陳掌柜二郎腿一翹,手頭玩著綠松石的戒面,「聽說您是宮裡放歸出來的,既沒回家,那就說明老子娘要麼死了,要麼您覺著他們死了。姑娘家們,終歸要出嫁的,您拿千兩銀子當嫁妝,縱是娘家勢弱,也總歸有人要,您也甭謝我。咱這當哥哥的,得為妹妹想著事兒呢!」
一個街溜子。
一個又痞又壞的街溜子。
含釧低頭笑了笑,隔了一會兒,方緩緩直起身來,伸出左手,掌心向外,四個指頭動了動,語氣很淡,一邊說一邊轉身,「拉提,把陳掌柜拖出『時鮮』,往後他來一次,卸一支胳膊,再來第二次,卸一隻腿,若是告到府衙,本姑奶奶賠錢。」
拉提得了令,把那陳掌柜的胳膊往後一扭,幸好胳膊不夠長,若是夠長,必定得擰成一個麻花。
陳掌柜的一聲哀嚎,嘴裡不乾不淨地叫,沒一會兒聲音就消失在夜色中。
人被拖走了,麻煩還在。
含釧背一下子松下來。
鍾嬤嬤「嘖」了一聲,「這事兒有些難辦呀...」
做生意誰都要臉。
若真是將臉皮扯下來,只為了賺錢,也不是不可能。
說不準賺得更快些。
「留仙居本就是百年老店,名頭打出來的,咱們食肆滿打滿算才開第二個年頭,東西是好,卻也怕截胡...」鍾嬤嬤憂心忡忡,她一聽就知道留仙居想幹嘛——吃得起這個檔次餐食的人,就那麼多,菜品一樣,菜式一樣,吃得更方便更不用排隊等位...別人為何不去留仙居?
單憑口味?
「時鮮」做的,就是一個新。
新菜、新口味,還有一直吊著人的新胃口。
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時鮮」的生意必定受到衝擊。
鍾嬤嬤輕輕嘆了一口氣。
出了宮,還遇到這種人,也實在是...不要臉得明明白白的...
他只在乎賺銀子,壓根不在意名聲,你又拿什麼和他斗?
更何況,做飯的事情,能叫偷嗎?
你用了蔥,就不許別人用蔥?你做了豬蹄兒,就不準別人做肘子?
這你知道他在抄襲,她也知道他在抄襲,誰都知道他在抄襲。
可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吃悶虧還打不出一個噴嚏,簡直比吃了一隻蒼蠅還難受!
鍾嬤嬤看向含釧,小姑娘緊緊鎖著眉,看上去有些焦頭爛額,鍾嬤嬤再轉頭看看東南角下長得蔥鬱茂盛的柿子樹,張了張口——這件事,她們不好解決,可若交到徐慨手裡...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
這話兒在鍾嬤嬤嘴裡轉了一圈,到底沒說出口。
罷了。
小兒女的事兒,旁人甭摻和。
含釧這姑娘,看似性情平和、溫順親切,內里、骨子裡卻有些硬氣在的。
否則,說出宮便出宮,說搬出白家便搬出白家,把身上的銀子全都砸進這個當時壓根不知成與不成的食肆...
含釧不去求助,自有她的道理。
鍾嬤嬤拍了拍含釧的後背,輕聲道,「早些睡吧,甭為了這貓兒狗兒的生氣,不值當。」
含釧點了點頭。
是不值當。
這種人,還不配她生氣。
只是,這事兒得解決。
她還指著「時鮮」賺錢在香山上,買下良田千畝當個富貴地主婆呢!
第二日,含釧起了個大早,拎了一壺新打的烤酒,並一食盒子的小食,辣鹵的豬耳朵、豬尾巴、鴨腸子和雞爪子,又起鍋炒了一份粗鹽花生米,見小雙兒與崔二都還睡著,拉提一身短打站在庭院里,頂著北風練晨功,一手拎一個二十斤重的大石錘,深蹲再起深蹲再起。
嗯...
豆芽菜都長成腱子肉了...
含釧招招手,讓拉提陪著自己去鐵獅子衚衕——那陳掌柜說話做事混不吝,若藏在某處伏擊她,拉提在身邊也能放點心。
剛進鐵獅子衚衕,就聽白老爺子「噸噸」炒菜的聲音,含釧探頭一看,好傢夥,老爺子杵著拐杖顛大鍋呢!
滿院兒的泡椒、酸蘿蔔、花椒香味兒,香噴噴,叫人不自覺地口舌生津。
白爺爺把碗放含釧和跟前。
茂盛一碗粉,上面鋪了一層剛現炒的碼子,泡椒切小段兒、酸蘿蔔整整齊齊的四方小塊兒,雞腸、雞肝、切得小小的雞心和雞胗,混合著泡姜、泡蘿蔔的香氣散發魅力。
碼子上擇了兩根綠油油、脆生生芫荽和蔥葉,在寒冷的早晨,一碗熱騰騰的現炒碼粉,叫吃過早飯的含釧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
拉提看向含釧,有點手足無措。
白爺爺怒目圓瞪,「哼」了一聲,兩個二筒瞪得像廟裡的關公。
含釧連聲解釋,「...他是北疆人,吃不了禽類的雜碎...」
白爺爺一巴掌拍在拉提後腦勺,言簡意賅,「給老子吃!」
一邊身殘志堅地拿水煙,一邊騰雲駕霧一番吞吐,胖老頭半靠在太師椅上,眯著眼,「做廚子的,不能有忌口。你自己個兒都不吃,還想要食客吃?糊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