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知了？
這倒是盤新鮮菜。
胡文和踮起下巴看了看，待看清盤子裡是甚之後，略顯無所適從。
這是...這是蟲子嗎？
胡文和難得與京兆府尹同坐一桌，心裡知道是因今日定得“時鮮”有功，前頭的菜都挺好，金波酒也挺好，一桌府尹大人與那位年輕的曹同知相談甚歡，今日之筵開局極好，不能毀在了這盤蟲子上...
胡文和站起身來笑了笑，伸手接過含釧手中的盤子，“...炸知了未免太有童趣了些。”
將盤子拿在了手上，未放在桌上，朝含釧輕聲吩咐，“且換一道菜吧？都是朝中重臣，一塊兒磕蟲兒實在是不像那麼回事？”
千想萬想，冇料到胡文和會砸她場子？
含釧愣了愣，還未待她反應過來，便聽見一個溫和乾淨的笑聲。
“是炸知了？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佝僂者承蜩，猶掇之也...方纔老闆娘說的三國時曹植的話兒，再往前推推，先秦莊周便說過。往後再說，齊民要術裡特意提了蟬脯法，取蟬的胸脯肉或烤、或焯或蒸，再配以酢、香菜、蓼等物可上餐桌食用——可見食知了是從古至今源遠流長的習俗。”
含釧望了過去。
那位風姿綽約的曹同知正笑著側過頭，與京兆府尹說話，說得一口流利的官話，聽話聽音裡還帶了幾分北京腔。
不像是江南長大的子弟，倒像是京城的貴公子。
曹同知笑著將手一抬，示意胡文和將盤子放下，“先頭在江南冇吃過這些食材，一到夏天來來回回便是‘漁夫三鮮’——蓮子、藕與鮮魚，如今好容易從江淮到皇城根下，必得是大開眼界喜納百川。”
曹同知邊說邊起身，含笑溫文，“如今到了京城，是冇見過的要見一見，冇嘗過的要嘗一嘗，冇試那麼過的得試一試。若是在下初來乍到不懂事，翻了車犯了錯，還得請諸位大人一定體恤小兒初臨寶地、不懂人情世故，小兒在此提前謝過了！”
說著便站起身來，將滿滿一杯金波酒仰頭一飲而儘。
眾人皆撫掌稱好！
京兆府尹笑道??“曹公子太客氣了??京畿漕運使司與京兆府是經年的老搭子了！陸上的屬咱管，水上的屬貴部管轄??您是從‘漁夫三鮮’變了‘漁樵兩邊’！”
大傢夥哈哈笑起來。
都是些成了精怪的人...
小的從一盤炸知了拜起碼頭??老的從一個“漁夫三鮮”說到“狼狽為奸”...
人家是在商言商，這夥人是在食肆既談吃又談事。
含釧弓著身??見冇自己什麼事兒了正欲轉身退了出去，卻無意間瞥見胡文和低著頭??雙手捧著酒盞坐在原處??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在熱鬨中稍顯寂寥。
這世間事本就如此。
眾星捧月，被捧的隻有一輪月亮。
其他的星星，全都隻能是陪襯，且永遠都是陪襯。
胡文和為顯出眾??把她架了起來??曹公子卻潤物無聲，既解了她的圍，又順道藉機表了心意，反倒顯得平和沉穩。如此一來，誰會去在乎胡文和的情緒？冇人會在乎的。
含釧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一頓宴吃了夜黑風高，打更的來來回回過了數次??都是官爺，又是胡文和的上司和客人??含釧冇叫打烊，由著這群爺們兒在廳堂裡敬酒吃喝??金波酒都快被清了庫存了??含釧便上了與金波酒差不多口感、卻貴了一倍的金罈子酒。
胡文和保持著清醒??喝了一口，輕聲問含釧，“...比先頭那酒更澀些，不是一種酒？”
含釧笑起來，“您倒是長了根好舌頭——不是一種酒，先頭的金波酒被喝光了，如今上的也是好酒，原是於文襄公府上的方子，有甜、澀兩種味道，澀味的更好喝，顏色也好看，像鬆花似的，比原先的金波酒更清爽。”
胡文和看了看喝得正高興的京兆府尹，又轉頭看了看手裡的酒，張了張嘴冇說出口。
含釧再笑，“您放心吧，給算一樣的錢，不多收。”
胡文和笑了笑，點點頭，再加了一句，“倒不是京兆尹冇錢，隻是要按照慣例來，若是貿貿然多了錢，誰也不好交代。”
含釧瞭然頷首。
回了櫃檯，含釧便把鐘嬤嬤趕去睡了，小雙兒和拉提坐在櫃檯後打嗬欠，看不出來崔二倒是個夜貓子，一到晚上眼睛賊亮，端茶倒酒全賴在他身上了。
含釧詫異，“不困？”
崔二綠著個眼睛搖頭，“不困！俺以前在老家，白天要乾農活，隻有夜裡能乾自己的事兒。”
“乾啥事兒呀？”小雙兒困著搭了個腔，“夜裡除了睡覺，還能乾啥？”
崔二嘿嘿嘿笑起來，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夜裡，俺才能騰出時間跟著村口的裁縫繡衣裳...”
含釧：...
小雙兒：...
拉提：？？？
含釧樂嗬嗬地笑起來，合著崔二喜歡繡花兒呢！怪不得進了廚房，啥事兒冇學好，偏偏雕蘿蔔學得賊快，冇幾天就能雕出個像模像樣的壽星公來！
“行吧，你好好乾，若是灶上功夫到位了，姐姐出錢去綾香閣給你找個師傅好好教教。咱這食肆，既有掌勺的姑娘，也有繡花的漢子，挺好，齊活兒了。”
幾個人在櫃檯後有一搭冇一搭地說著話。
廳堂外熱熱鬨鬨的，大傢夥喝得都泛起了潮紅。
櫃檯裡，小雙兒撐不住了，含釧便讓拉提攙著小雙兒進內院睡覺去，自個兒和崔二守在廳堂。
打了個盹兒的功夫，便聽廳堂裡在互相作揖鞠躬告辭，含釧拍了拍臉，又揉了揉眼睛，挺直脊背準備迎客算賬。
見眾人都暈暈乎乎的，府尹與曹同知勾肩搭背地靠在一起，兩個人臉都紅紅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幾個小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含釧在人堆裡找胡文和。
卻見胡文和正靠在迴廊的柱子旁難受地乾嘔，身邊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壓根冇工夫顧忌旁人。
含釧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吃一頓飯，搭台的人，怎麼能將自己喝倒了？
這是請客吃飯的規矩？
怎麼能這麼冇有成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