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羲渾身一震，呆立當場。

他心裏隱隱約約的明白，如果他們的感情繼續加深下去，這一個問題遲早會到來，然而他沒有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

聽到滄霧這麼說，他真是喜悲摻半。

喜的是，原來滄霧真的將實力比她弱小的他放在心上，將他視作未來伴侶，悲的是……

好半響，他問：“我不是鮫人，也可以和你結爲伴侶嗎？”

滄霧柔聲說：“自然可以。”

想到什麼，她眼神有一瞬間變得暗沉，“……不論以後怎麼樣，我都會盡力保護我的伴侶。”

葉羲聽了這句承諾，頓時酸痠麻麻的滋味涌上心頭，他喉結滾動，過了很久才澀聲道：“我很想做你的伴侶……但是我，我沒法拋棄這裏，這裏還有我的族人。”

滄霧說：“你如果擔心他們，我可以派高級鮫人們來幫你守護這裏，以後沒有兇獸也沒有部落敢打他們的主意。”

葉羲又說：“我是普通人，沒法像你們那樣永遠泡在水中。”

滄霧笑：“我會讓鮫人們用珊瑚爲你堆建一座海礁，你可以時不時的到海礁上換氣。”

她用鮫人族特有的悅耳嗓音輕聲誘惑他：“以後，我們可以在珊瑚中共同入眠，可以在海礁上共看日出日落，遊遍每一處你想去的地方……”

葉羲手指顫抖。

心中在劇烈掙扎。

最終，他像癟了氣般垂下頭去，輕聲說：“對不起。”

聽上去真的很美很誘人，但他還有夏蒼祖巫的遺願需要完成。而且，他真的願意爲了滄霧一輩子放棄陸地轉而在海中生活嗎？他不知道。

這一刻，他從未有過的沮喪。

滄霧笑容漸漸斂去。

看着葉羲的目光變得冰冷。

“……你不願意？”

葉羲心臟像被誰抓了一把，縮成了一團，他久久沒有說話，末了開口還是那一句：“對不起。”

滄霧沉默着，胸膛劇烈起伏。

她的氣息越來越恐怖，一雙豎瞳劇烈伸縮，額頭的青筋根根猙獰清晰地浮現出來。這一瞬間，她身爲海中頂級獵食者的霸道暴虐顯露無疑，恐怖得彷彿隨時會將葉羲撕成碎片。

死亡的壓力彷彿化爲風暴，呼嘯着朝葉羲席捲過來。

葉羲閉上眼睛。

他知道這一刻的自己離死亡非常非常的近，只需要滄霧一個念頭。然而這時的他腦海是一片空白的，完全沒想過抵抗。

不知過了多久，暴虐的氣息恐怖的壓力在剎那間消散無蹤。

葉羲緩緩睜開眼睛。

發現四周的雪地上空蕩蕩的，滄霧已經消失無蹤。

……

葉羲在原地呆呆站了一會。

然後看起來很平靜地走到河邊，彎腰將地上那些堆積成山，還在胡亂蹦彈的灰鱗肥魚們一條一條撿起，全部丟回到河裏。

當他轉身看到那條尾巴長長的大胖肥魚時，頓了片刻，隨即也面色平靜地拖着它的尾巴，將它放歸到水中。

然後他撿起雪地上的兩根釣魚竿，扛起來，自己慢慢走回羲城。

他看起來沒有絲毫異樣。

當回到羲城，看到葉羲的羲城人向他行禮打招呼時，他甚至還微笑着點點頭，隨口問候兩句。

回到石屋後，葉羲很忙碌地爲初代蠶換上新的桑葉，給小花送新的食物，吩咐公火廚燒一大鍋蘑菇燉肉湯送過來，然後咕嚕咕嚕將鮮美滾燙的湯一口氣喝個乾淨。

他去後山砍了顆大樹，擼起袖子親手將它全部劈成木柴，用它們燒了幾桶熱水，然後用它們洗了個很舒坦的熱水澡。

換了身乾淨舒適的衣服，葉羲走到烈火熊熊的壁爐旁，感受着周圍溫暖乾燥的空氣，在岩石臺旁慢慢坐下。

想了想，他翻開一卷歸類到“山河記”的羊皮卷，慢慢攤開。

岩石臺上的塗料已經乾涸，他加了些水將之磨勻，隨後拿起細毛筆，沾上塗料，準備照着昨天的繼續寫下去。

……然而筆尖久久沒落下。

這卷山河記昨日記載的部分是按照滄霧口述來記錄的，眼下沒有滄霧，他根本無法繼續寫，而一想到滄霧，一個冰冷的念頭就不可抑制的如同山呼海嘯般席捲而來，讓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那就是——他已經永遠的失去滄霧了。

從來都是滄霧來找他，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裏找滄霧。

她是居住在深海中的鮫人，海洋浩瀚無垠何等廣闊，就算他以後後悔了，想找滄霧了，恐怕跳進海里找個三天三夜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大海浩渺，剛纔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她。

葉羲苦笑了一下。

他抽出一卷嶄新的還未書寫過的羊皮卷，排空所有念頭，認真地書寫起來。

兩錄一記都有滄霧的影子，他決定新編寫一本“部落傳記”，將他見過的所有部落都記錄下來，包括他們所生活的地理環境，部落特點，特殊技能等等。

“部落傳記”對羲城後人來說幫助應該不大，不過現在對葉羲來說幫助卻很大，至少能讓他將滄霧的一切暫時遺忘。

這一晚，葉羲到了深夜才伏在案上睡着。

第二天起來已是日上三竿，依然是個大晴天，陽光燦爛耀眼，地上的積雪又融化了些許，葉羲去逛了遍後山，看看融絨雞和野豬。

河豹東木英等羲城人發現滄霧已經一整天沒有影子，連帶着烏鱗和青皮長頸龍也沒有再出現，免不得問了一句，葉羲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第三天，陽光溫和了些，積雪融化的少了，這天來問滄霧的人少了很多，葉羲繼續待在後山，劈木頭投喂活躍了許多的木鼠。

第四天，葉羲終於想起把看守礦洞的紅雕給調回來。

第五天，陽光烈烈，地上積雪只有膝蓋深了，風吹來時依然冷冽，憋了一整個冬季的狩獵隊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進林子狩獵區了。

第六天。

天空飄來薄薄的雨雲，細絲般的雨柔和地飄落下來。

葉羲走到露臺上，伸手接着這綿密的雨絲，然後望着遠處泛着點點綠意的山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潮溼清新的空氣。

寒來暑往，四季更替。

日子一天天過去。

再深刻的感情再深刻的不捨，也有時間這樣法寶來抹平。

雖然他現在依舊難過，但到了明年這份難過就會淡一些，到後年就會更淡一些，數年以後，也許連曾經初見時的心動都回想不起來了。

葉羲淡淡的想。

自己以後應該再也找不到滄霧這樣令自己心動的伴侶了，但一定會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伴侶。

她或許面容普通，性格也或許不完美，但一定有閃光之處，他們也許會生個可愛的孩子，也許不會，最終在這片史前蠻荒大地上互相扶持着生存下去。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