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暗沉。

寒雨絲絲縷縷。

葉羲的手指微微顫抖，雙眼像被耀眼的火光點亮，目不轉睛地望着城牆上的滄霧。

雨幕中骶和灼的目光則滿是茫然和震驚。

他們以前並沒見過滄霧。

但無論是那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臉，還是隨風飄動的冰藍色鮫綃衣，還是那頭佈滿黑鱗的兩棲巨獸坐騎，都足以讓他們認出她就是傳說中的鮫人族海主。

可鮫人族的海主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滄霧看了低空中的他們片刻，冷漠道：“這裏有我保護，你們都退去吧。”

這似輕似重的一句話驟然響徹整座羲城，也在所有熔火人和戾陽人的耳邊轟然炸響。

嗓音雖然依舊清冷悅耳，卻透着一股不可違逆的威嚴，令所有人和獸不知不覺地想要遵循——那是獨屬於鮫人族的聲音天賦。

依靠着這獨特的天賦，鮫人族在浩渺的海洋中佔據了食物鏈的最頂端，憑此殺死或逼退無數恐怖的深海巨獸，眼下也成功讓所有囊鱗翼龍和戾陽鳥都瑟縮了一瞬，本能的想逃跑。

骶和灼的臉色發白。

頭一次感受到三大異人族中的鮫人族的恐怖之處。

一個人製造出的壓力，居然能讓他們兩大部落的隊伍都感到恐懼，心生退意。

灼知道現在最正確的選擇是立刻退去，但他看了眼嘎嘎，咬着牙壯起膽子揚聲道：“尊貴的海主大人，請見諒，但那隻戾陽鳥是我們部落的紫鳥，只要它跟我們離開，我們立刻就走！”

滄霧豎瞳如猛獸般毫無溫度地盯着他：“——我說，立刻退去！”

這一聲已經不像人聲了，像是海妖的尖嚎，四面八方都在迴響，其他人還沒覺得什麼，灼猛然噴出一大口血霧，耳朵緩緩淌下兩管濃稠的鮮血。

所有熔火人和戾陽人駭然變色。

骶再也不敢停留，對滄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快速道：“海主大人，冒犯了，我們熔火部落這就離開！”

他沒想到來這裏收個源石會碰到這麼多波折，不僅和戾陽部落驚天動地的打了一場，損失慘重，還因此惹上了神祕強大的鮫人族。

他現在簡直悔青了腸子。

骶目光難言地看了葉羲還有底下的羲城一眼，狠狠揮了揮手，率領熔火隊伍逃一般地離開了這裏。

囊鱗翼龍羣很快變成天際中的一片小點。

而臉色慘白的灼坐在戾陽鳥的背上，只覺內臟劇痛，用手臂支撐着纔不讓自己倒下去。但他的神情卻依舊堅持，張口還欲請求。

雖然再惹怒滄霧可能會賠上自己的命，但那畢竟是紫鳥啊。

然而還未說出話，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唳呦~”

嘎嘎擔憂地叫了聲。

葉羲看了眼嘎嘎，知道它是在擔心灼。

嘎嘎畢竟出生於戾陽部落，而且戾陽部落人都待它極好，短短兩年時間將它養大這麼多，還讓它成爲大荒遺種級別的兇禽，它會擔心他們，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葉羲最終主動退讓，對灼道：“不如這樣吧，讓嘎嘎留在我身邊十年，十年過後，我就讓它去你們戾陽部落。”

“如果這十年裏你們部落遇到危險需要它的幫助，也可以帶它離開，如何？”

灼的耳朵雖然受了傷，聽着聲音像隔了一層什麼，但還是聽清了葉羲說的話。

他看看緊緊挨在葉羲身邊的嘎嘎，又看看城牆上神色冰冷的滄霧，知道眼下的情形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這個認知讓他氣悶無比，又吐了一大口血，最終勉強點了點頭。

他只能安慰自己，十年，對於擁有兩百多年壽命的戾陽紫鳥來說算不了什麼，他們戾陽部落等得起！

最終戾陽隊伍也決定離開。所有戾陽鳥在離開前都依依不捨地繞着嘎嘎飛了一會兒，才緩緩往天際飛去。

兩波足以讓羲城毀滅的隊伍都走了。

低空中，金絲雀背上的葉羲定定注視着城牆上的滄霧，只覺胸膛滾燙，心臟噗通噗通劇烈跳動。

他原本以爲這輩子再也看不到滄霧了，卻沒想到她竟會突然出現在面前，還爲羲城解決了這麼大的麻煩！

她還沒放棄自己！

這一刻，激動的葉羲忘記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所有難題，只想立刻來到滄霧面前，緊緊地抱着她。

金絲雀像知道葉羲心意似的往地面飛去。

一落地，葉羲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來，想奔到滄霧面前。

然而城牆上的滄霧只是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就驅使烏鱗爬下城牆離開了這裏。

冰藍色的鮫綃衣角消失不見。

葉羲看着空蕩蕩的城牆，如同被當頭潑了盆冰水，呆在了原地。

……

雨幕中。

烏鱗甩着尾巴，往東方疾速爬行。

一路上，它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驚退無數兇獸巨蟲，無論是經過森林還是泥濘的窪地時都暢通無阻，周圍寂靜得嚇人。

而滄霧就這麼坐在烏鱗的背上。

她垂着長睫一動不動，雪白的肌膚被雨水淋得更加沒有血色，就像座精緻的冒着寒氣的冰雕。

其實幾天前在河邊時她雖一怒之下走了，卻最終在半路折返，然後收斂氣息一直守在羲城附近。

她終究不甘心。

想着，萬一葉羲改變主意了卻找不到自己怎麼辦？

然而她在羲城周圍整整待了六天，卻發現在這六天裏葉羲沒有絲毫後悔的跡象，也沒有絲毫想要找她的念頭，漸漸的她心灰意冷。

原本她已經決定徹底離開了，卻沒想到熔火部落降臨羲城。

在看到熔火部落和戾陽部落氣勢洶洶地爲難葉羲，她終究沒忍住，出來爲他解了圍。

但也就那樣了。

她不願意再跟他說話。

烏鱗在第三天爬到了海邊。

這裏是陰天，廣闊無垠的海面和灰暗的天幕在盡頭處相交，黑沉沉的海面泛着波濤，一陣陣洶涌地拍擊在岸邊的礁石上。

烏鱗像大蜥蜴般爬在在嶙峋的礁石上，任由海浪一重重砸在自己的鱗片上，猩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海洋。

鹹腥海風吹起滄霧的髮絲。

滄霧也在望着海面。

那深邃的目光彷彿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海面之下的洶涌波濤。

自從隕石雨過後，海洋裏強大的海獸海怪越來越多了，甚至有很多龐大到超出想象極限的深海巨獸，從三萬多米深的海域中爬出來，吞吃鮫人，佔據部分鮫人族的領地。

一想到這些，她腦海中殘留的難過、憤怒、悵惘等情緒都漸漸淡去。

她除了是滄霧外，還是鮫人族的領袖。

她必須守護自己的族人，驅逐那些深海中爬出來的巨獸，捍衛種族領地，這是她與生俱來的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烏鱗慢慢爬下礁石。

載着滄霧爬進了黑沉沉的冰冷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