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羲沉默地來到羲城後山。

這裏剛開闢了一片墓地，上千具屍體擺放在土坑旁，等待入土。

其實以前各部落全都沒有專門的墓地，如果有人死去，也只是在野外找個隱蔽的地方埋葬罷了。但這次葉羲不忍孩子們被埋在荒地，於是專門在後山開闢了一片墓地出來。

墓地枯寂，樹木都被清理掉了。

山頭上只有一個又一個排列整齊的土坑。

很多人在抱着屍體大聲嚎哭，爲親人的逝去痛苦不已，特別是孩子夭亡的父母，哭得尤其淒厲。

但也有父母只是看着孩子屍體微微發呆，並不哭泣。因爲生活在這片史前蠻荒大地上的孩子本來就極容易夭折，他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看自己孩子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葉羲也沒有哭，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小牧豆的屍體。

小牧豆穿着一件略大的虎皮小襖，絨毛稱着他胖乎乎的小臉蛋，依然很可愛，他臉上的污血全部擦乾淨了，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帶着寒意的春風吹過。

葉羲慢慢地覺得自己渾身僵硬，連手指頭都好像麻痹了，無法動彈一下。

這時白髮蒼蒼的塗山巫拄着骨杖慢慢走過來，他剛從醫巫那裏治療回來，趕着過來最後看一眼死去的族人。

“羲巫……”

塗山巫擔憂地看着他。

葉羲衝着塗山巫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塗山巫看着小牧豆的屍體微微嘆了口氣：“……怪我沒保護好他。”

葉羲搖頭：“您已經盡力了。”

這個老人爲守護衆人盡了最大的努力，被防禦骨牌碎片都紮成了血人。只是大荒遺種垂死時在湖中唳鳴了太多聲，距離又這麼近，塗山巫根本無法全部擋住傷害。

塗山巫看葉羲難過自責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嘆。

他活了太久，已經見慣了生死，但葉羲不一樣，他太年輕，經歷的也太少，一時接受不了族人的離去也是常事。

塗山巫想了想，勸道：“鳴聲很突然，小牧豆死的時候並不痛苦，你別太傷心了……”

葉羲垂下眼。

恍惚間，他好像還能聽到小牧豆奶聲奶氣的聲音，問他法典最漂亮的那行字是什麼。

這一刻，他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是人生無常。

他以爲羲城就此蒸蒸日上安穩發展，一切會越來越好，孩子也能平安長大……結果迎頭就是一棒痛擊，直把他砸得頭破血流，痛苦不已。

葉羲看了小牧豆半響，親手抱起他小小的屍體，把他放入土坑中。

小牧豆的父母苓和錐，紅着眼睛往小牧豆身上撒土，最終土坑變成一個小小的土堆。

葉羲蹲在這個小小的墳頭面前，心臟像被大鐘狠狠敲過似的，一陣悶痛，好半響才聲音嘶啞地開口，

“小牧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如果再投胎，一定要記住別去小部落，也別到他們羲城這樣弱小的小城，而是選擇去八大部落那樣的地方，那樣才能平安長大。

葉羲心情壓抑地離開後山墳地，回到羲城。

殘破的羲城中人來人往，大家都忙着清理紅蜘蛛的屍體。

葉羲走到只剩下基臺的殘破月晷旁，沉默不語地站了很久。

周圍清掃紅蜘蛛的人見此都不敢說話，安靜地打掃完附近的紅蜘蛛屍體後立刻退到遠處，只有白龜大巫拄着骨杖走到葉羲身旁。

他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在葉羲身邊。

過了很久，白龜大巫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您在想什麼？”

葉羲靜默片刻，輕聲道：“你知道嗎，這些紅蜘蛛只是個開始。”

“毒蟲猛獸們全都餓了一整個大冬季，以後再有兇物來進攻羲城也是正常……”白龜巫忽然反應過來，輕吸一口涼氣，“您，您的意思難道是……源石的力量？”

葉羲微微點頭。

“你說我們以後該怎麼辦？”

這是葉羲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不知所措，甚至從別人地方尋求解答方案，他是真的不知如何保證羲城繼續生存下去了。

幸好白龜巫沒有讓他失望，他沉吟片刻，果斷道。

“羲巫大人不必焦急，地面危險但地下卻安全許多！我們可以讓穴兔族的人挖些深一點的地洞，一有危險就躲到地下去，這樣即使地面上再翻天覆地我們也不用怕！”

葉羲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沒有否決，只是說：“地底也許也有變異兇蟲。”

“比地面肯定要少許多。”

“如果長期住在地底身體會變差。”

白龜巫從容道：“我們平時依舊可以住在地上，等有危險再躲進去。”

葉羲：“……你想靠占卜預測危險？”

白龜巫點頭：“是。”

葉羲眉頭緊皺，來回踱了幾步，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擡起頭來緊緊盯着白龜巫：“你能保證把所有危險全部都預測出來嗎？”

白龜大巫行了個禮答道：“羲巫大人請放心，我們卜巫不像祝巫能祝福戰士，又不像醫巫可以輕鬆醫治傷患，也不像咒巫擁有詛咒的力量，全靠一手卜筮之術帶着部落繼續生存。”

葉羲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他太過於謹慎了，白龜巫在還沒成爲大巫的時候，就能測出天災降臨，如今實力大大增強，預測出兇物來襲應該不難。

葉羲眼中終於有了光彩：“以後要辛苦你了。”

“不敢談辛苦。”

白龜大巫謙遜地說。

葉羲離開殘破的月晷，漫步在羲城，他看着周圍來來往往忙碌的族人，他們在忙着處理紅蜘蛛屍體，忙着修補倒塌的石屋，清理地面上的碎石頭。

每個人都很忙。

他原本以爲，經過了這次沉痛的打擊，族人們會像過去在暴雨途中的草原那樣，臉色灰白，充滿絕望，眼中沒有一絲光彩。

但沒有。

他們沒有被苦難壓垮，眼中也不見絲毫迷茫，每個人繼續爲生存努力奮鬥着。

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暖，身體好像重新注入了力量。

他擡頭，看着蔚藍的天空中，那一大一小兩輪太陽，緩緩握緊了拳頭。

他不服輸！

即使這片蠻荒大地再殘酷，生存再艱難，他也不會服輸！！

他們是頑石底下的雜草，有一線希望，他們就能頑強地生存下去！

總有一天，他腳下的這座羲城會強大到像一位巨人。

剛出生的嬰兒在能在它的庇護下平安成長，白髮老人也能自然從容地老死，再恐怖的蟲潮，再強大的兇獸，也無法傷害居住在這裏的人！

小牧豆，如果要投胎不要去其它部落，幾年後再投胎到羲城吧！葉羲叔叔保證，一定會讓你平安長大，我保證！

葉羲注視着廣袤深邃的天空，雙目中隱約有某種不可催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