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小山村的第三天。

天剛亮不久。

周離縮在被子裡玩手機，也留意着時間，打算差不多等到小鄭姑娘做早飯的前十分鐘就起牀，下去洗漱，然後開始燒火，順便把昨天晚上煮的香腸掰一截拿進火裡烤。

熱愛勞動的人就是這麼勤奮。

“咔！”

房門被人擰開了。

周離疑惑望去，只見穿戴整齊的楠哥走了進來，她神情平靜，走到他牀前站着，對他說：

“早上好啊。”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告訴你一聲：遷移計劃的所有細節都已敲定完畢，所有相關妖怪也都在鏡區中演練了數遍無誤，所以我們將於今日晚正式在現實世界打開連接兩地的通道，這意味着從今晚起，我們就將正式啓動這項偉大的計劃。而在約52小時的準備之後，故土世界就將在我們的驅動之下離開這顆星球。”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平靜的注視着周離說：“這些年以來給你們人類世界添了許多麻煩，實在抱歉。”

“啊？”

裹着被子的周離懵逼了下，隨即很不自然，茫然無措，覺得躺牀上不太好，起身也不太好，至於怎麼迴應，就更不知道了。

內心亂而複雜。

如是十幾秒後，他才終於反應過來：“殿下多禮了，況且我也沒有任何資格替人類世界接受或拒絕這份道歉……而且這，這，這個消息是不是來得有點太突然了？”

“突然麼？”

“有、有點……”

“只是你沒有準備好而已。”榆王殿下輕笑了聲，輕鬆的開了個玩笑，“正好趕在過年前，給你們的小天師們放個年假。”

“也是。”

細細想來，確實很早之前遷移計劃就已通過鏡區的推演了，且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榆國早就準備好了。

只是他太過懶散與遲鈍了。

榆王殿下微笑了下：“我必須暫時離開這裡，前往鏡區，同時我會與你的女朋友分離，最遲三天後我就會安全把她送回來。你還有什麼關心的問題現在就可以問了。”

“enmm……”

周離一下陷入了猶豫，他想請求榆王殿下帶上他一同過去，又覺得應該留下來陪伴小鄭姑娘和槐序。

之所以想一同過去，是因爲想知道紅染是否留下，也想在結束後的第一時間看到楠哥——紅染總不願告訴他她是否會留下來，也許她自己心頭也沒有做好決定，她大概是想留下，可前往新世界後，原榆國的妖怪們又會需要她。

糾結不出個答案，就什麼也不做好了，雖然這本身會指向另一個選擇。

周離開始思考起詢問殿下的問題來，而他還真有一個問題，於是他稍作坐起身，瞄了眼隔壁牀攤着的無神老妖怪：

“請問殿下，故土世界的離開對選擇留下來的妖怪有影響嗎？”

“影響很大，但我們想辦法消除掉了絕大部分影響。在整個遷移計劃的準備中，這一部分也消耗了我們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我們留下了原先靈安國的至寶之一，它可以在某些程度上代替故土世界的一些功能，但只能代替一些，而且持續不久。

“所以故土世界離開後，除了妖怪們不能再進入故土世界，他們的靈力本身不會減弱，但有些能力會消失。

“比如某些藉助故土世界進行瞬移的能力，將不能再用。”

周離聽完不由瞄了眼旁邊。

老妖怪依然躺着一動不動，似乎早已清楚這一點。

“enmm……”

神出鬼沒的大魔王將不能再神出鬼沒了呢，永遠不會髒的手和腳也需要洗了呢，也沒法瞬間跨區域偷吃的了呢……

那麼吃了飯還要上廁所嗎？

周離張了張嘴，終究沒能問出口。

榆王殿下繼續說道：“而且妖怪們壽命會縮短，等到這件至寶因高強度運行而慢慢老化，妖怪們就會衰老，等到它停止運行，就是所有留在地球上的妖怪死去的時候。通過鏡區的推演，這個過程大概在兩百年左右。”

“兩百年……”

周離又瞄了眼旁邊。

老妖怪依然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可他分明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這大概和正常的人類天師壽命等同……

榆王殿下說道：“我們向所有妖怪都通報了這些內容，選擇留下來的妖怪，也意味着他們選擇了接受這些變化。”

周離再次點了點頭。

“沒問題了。”

“那我走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

“殿下——”

周離叫住她，然後拱了拱手：“多多保重！”

榆王殿下朝他看來，見狀不由笑了笑，隨即繼續邁步，走出房間。

房門自動關上。

周離轉頭看向旁邊。

今天的老妖怪是個假妖怪。

周離左右看了看，拿起手機線，扔向了隔壁牀。

“嘭……”

老妖怪終於扭過了頭：

“幹嘛？”

周離看着他呆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對他說着：“起牀了。”

“我又不燒火！”

“我打算燒截香腸。”

“哦！”

老妖怪迅速掀開被子下牀了——

他睡覺衣服都沒脫！

“嗡嗡……”

一陣輕微的震動。

周離拿出手機一看，是一條消息。

尹樂：榆國剛剛向我們發來公函，說故土世界將在三日內離開地球，遷往星空，你知不知情？

尹樂：你在不在？

尹樂：醒了沒？

這三條消息幾乎是同一時間發來的。

天師打字速度，恐怖如斯。

眼前着他有馬上給自己發來一通語音通話的架勢，周離連忙也飛快的打字——

周離：知情

尹樂：我就知道你知情

周離：比你們也早不了多少

尹樂：還有一封道歉國書

尹樂：除了我們國家，在榆國的領土重疊範圍內，所有建立了天師部門的國家也都收到了，據說美洲那邊也收到了，嘖嘖，我一直以爲靈安都是一羣激進好戰毫不知禮的妖怪呢

周離：這樣啊

尹樂：上面讓我來找你確認，這個是真是假，或者是不是他們的陰謀，我給他們說了妖怪不會說謊搞陰謀，他們還是不確定

周離：我覺得是真的

尹樂：唉

周離：怎麼了

尹樂：難受

周離：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突然的離開？

尹樂：是

尹樂：但我不知道怎麼說

尹樂：我們互相對峙了這麼多年，有爭鬥也有和平，還有過互相幫助的時候，我本來以爲這種相處能在我們這個時代結束，而且我也還有很多想法沒去實現，但沒想到確實結束了，卻是以這種和老子無關的方式

尹樂：我知道無論怎麼說他們的離開都是好事，就是憋屈得很

周離：這個時間對一個個體來說很長，但對一個世界來說，也只是片刻而已，像是他們只是在地球中轉，稍作停留，就又離開了

尹樂：你這麼說也挺對的

尹樂：總之我現在心裡的感受很複雜，你說，沒了妖怪了，以後我們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周離：有

尹樂：用於戰爭和特殊工作嗎？總感覺降了一個檔次呢

周離：可能

尹樂：那以後還會有天師出現嗎？

周離：榆王殿下說大概率會

尹樂：等你以後和明公一樣強大了，記得和明公一樣，禁止各國將天師用於戰爭，長得和普通人一樣的戰爭機器太可怖了

周離：我會加油的

談話的功夫，周離已下了樓，暫時洗漱過後，他坐在竈前，一邊拿着手機繼續和尹樂聊天，一邊仰頭對小鄭姑娘說：“榆王殿下說她已經前往鏡區了，故土世界將要離開。”

小鄭姑娘只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火點了起來。

火光映着面容，臉上滾燙，腦子裡卻是越發清醒起來，周離又按開了手機屏幕，找到紅染的微信。

周離：姐姐你想好了嗎，要走還是留下

周離：要走的話，我現在就來找你

周離：留下的話，之後你就來找我

沒有回信。

周離又回了一條尹樂的消息，便關掉了屏幕，連着往竈裡扔了十來顆松果，便盯着火光發起了呆，什麼也不去想。

被燒得通紅的松果像一座烈焰寶塔，時而會發出爆響，濺出火星來。

這時候就最適合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