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

周離說着頓了一下，接着說：“我們可以發揮一下特長，將它修繕一下，再重新上色，應該會比以前更好看……但這好像是破壞文物。”

“不用了。”

槐序搖頭拒絕了：“就讓它這個樣子吧，重新弄也弄不回以前的樣子了。反正這個地方也不會再有人來拜它的，時代都變了，以後再有妖怪犯事的話估計也不用我大老遠跑來管了，你們天師坐個飛機過來也快。”

說完她嘆了口氣，也邁出兩步，伸手將手掌按在神像上，感受着那冰涼的粗糙觸感，輕輕摩挲，神情像是面對一個將要失去的老友。

“當年妖怪最猖獗的時候，這個洞子裡跪滿了人，還跪不下，都跪到外面去了，全部都是跪我的……你肯定想象不到吧？”

“確實。”

“有什麼想象不到的？”槐序又突然扭頭，“惡神能當神，迷神能當神，我怎麼就不能也當個神了？”

“……”周離好無語也好無辜，“明明是你自己說的。”

“那不一樣！！”

“……”

但是自己身邊的老妖怪居然也有過被人冠以‘神’之名頂禮膜拜的一天，而且還不是一天兩天，它極可能持續了上千年的時間。算一算那究竟是多少個日日夜夜又是多少代人，大多數現在耳熟能詳的神仙其實真實年紀也沒有這麼長，比如玉皇大帝。

周離確實有點難以想象。

惡神和迷神他能理解。

惡神能輕鬆阻斷天災，實有神靈之威。

迷神禍亂人間不知多少次，數千年來卻從無人見過他真身，甚至有人覺得他根本不存在，這不就是對神仙妖魔的描述嗎？

但仔細想想，自家老妖怪跟菩薩一樣形態萬千，又彷彿無處不在般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能如死神般輕鬆帶走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還能瞬間將外賣送到數千公里外，興許在旁人看來，這樣的老妖怪能力並不比惡神差到哪去。

周離之所以難以想象，實在是看慣了太多老妖怪不雅觀的形象了。

比如小偷小摸，比如跟哈士奇似的躺在地板上，比如吃炸雞吃得滿嘴流油……怎麼都和一位受人膜拜的‘神’掛不上鉤。

旁邊的槐序皺着眉頭盯他已久了：“你在想什麼？”

“哦……”

周離瞬間回過神來，面不改色：“我在想以前這裡的人跪拜你的模樣。”

如是說着，周離還真想了下，然後指着神像上說：“當時你肯定就坐在這上面，偷偷笑。”

“誒你怎麼知道？”

“猜的。”

“嘁！走了！”

“不多留一下嗎？”

“不了，沒啥意思。”

槐序轉身灑脫的走出洞窟，往山下走去。

周離快步跟上，一邊走一邊說：“我們應該拍個照的。”

“懶得。”

“哦。”

走到山腳下，槐序又把自行車弄了回來，但就在跨上自行車的那一刻，他卻突然扭頭，皺着眉朝山上看了一眼。

大約一個小時後。

他們已經回到了公路上。

車裡開着暖氣，因此周離把外套脫掉扔到了後座上。車子行駛過程中也很安靜，再放着音樂，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寒風呼嘯好似兩個世界。不過因爲路面暗冰、邊緣積雪，車開得很慢。

臨近晚上又開始下雪了，風吹着雪砂緊貼路面飄動，好似煙霧一般，仿若從仙境走過。

可突然，周離一腳急剎。

趴在後座他的外套上睡覺的糰子睜大眼睛，小小的身體隨着外套往前滑動，伸出爪子想要抓住什麼又怕把周離的衣服抓破，於是收回去，眼睜睜看着自己滑下座椅摔到在地上，然後爬起來問：“周泥，怎麼了？”

“有人。”

前面路中央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是突然出現的。

這道身影看起來很矮，可能只有一米左右，渾身都裹在深色厚重的布袍下。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露出來的左手則像是某種蜥蜴的爪子，右手的袖子是空空蕩蕩的，已經足以證明這並不是人。

“咔……”

槐序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扭頭對周離說：“外面冷，你就在車上。”

砰的一聲。

車門關上了。

糰子輕巧一跳，從後排地上跳到了前排中央扶手上，她站起身伸長脖子往前看，似乎有點興奮：“周離，咱們是不是被壞妖怪打劫了？”

周離也看着前邊，小聲說：“糰子大人很高興嗎？”

“高興的喔。”

“爲什麼？”

“那樣太好了！糰子大人是了不得的大妖怪！”糰子開心的說，“你們報團子大人的名號，只要不是蠢妖怪，肯定會被嚇住、讓開的！”

“這樣啊。”

周離打開了窗戶。

風聲頓時變得好吵鬧，寒風呼呼的灌進來，帶着細碎的雪花，落在窗沿，也帶進了他們的交談，落到周離耳中。

“我們認識？”

“我還在擔心你能不能找過來呢？”兜帽下傳出聲音，嘶啞得難聽，像是兩根潮溼的木頭在相互摩擦，“我該叫你妖怪還是人類？槐序。”

“果然是老相識了。”槐序並未因此而放鬆警惕，“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聽遠方的妖怪說有個很可怕的、滿身星光又長得和人類一樣的大妖在玩尋找記憶的幼稚遊戲，我猜就是你。”

“幼稚遊戲？聽你這口氣，是來尋仇的？”

“你不記得我了。”妖怪左手拿起右手的袖子，低頭說，“我這隻手就是你砍斷的，它永遠也不能再生了。”

“算了吧，你沒有那個本事。”

“你錯了。”

妖怪取下了兜帽，下面是一張佈滿皺紋的褐色臉龐，五官更像是某種變溫動物，他接着說：“以前我就打不過你，現在更沒辦法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是你……”

槐序看着他，怔了很久，才問道：“你不恨我？”

“恨。”

“嘿！”

“只是這次醒來，我發現我已經老了，以前認識的老夥計，不管是交好的還是爲惡的，都沒剩幾個了。有一些現在還沒有醒過來，看樣子他們怕是醒不過來了。是見一個少一個，見一面少一面了。”老妖怪頓了一下，咧嘴露出一排小尖牙，“所以來看看你落魄的樣子。”

“你失望了，我過得好得很。”槐序雙手抱胸，很是傲嬌。

“失憶的滋味很難受吧？”妖怪繼續笑。

“纔不難受！”

“每個妖都失憶過。”

“我不一樣。”

“是嘛……”

這時車內的糰子伸出小爪子，抓着周離毛衣袖子輕輕扯了扯，不解的問：“周泥你怎麼還不去報團子大人的名字？他們都要打起來了。”

周離只得無奈的答：“糰子大人名號尊貴，是殺手鐗，是不可以隨便亂用的。我們先看看討厭的槐序自己能不能解決，如果能解決，就不需要勞煩糰子大人親自出馬了，如果解決不了，再由糰子大人出面好了。”

“這樣喵~~”

糰子點着頭，似懂非懂。

然後繼續直起身，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期待着槐序解決不了。

這時陌生妖怪繼續把嘴咧大，看起來詭異可怖：“既然你爲此苦惱的話，爲什麼不去找水真竹書呢？”

“我哪有苦……什麼水真竹書？”

“水真大人死前留下的一部書。”

“水真，我好像聽說過……水真竹書是做什麼的？”

“據說水真大人臨死之前寫下了一部竹書，分爲上下兩卷，其中一卷記錄着一個驚天秘密，另一卷記錄着能讓妖永遠不再沉睡的辦法。或許你能從下卷裡面找到恢復記憶的方法。”妖怪嘿嘿笑道，“疏勒出土了其中一卷，好多妖怪都因爲好奇而趕過去了，他們約定，通過一場公開的競爭來獲得這一卷竹書的所有權，自己看完之後再把它上交上去，還能獲得不少酬勞。”

“出土的是哪一卷？”

“誰知道呢……”

“真的有恢復記憶的辦法？”

“也不知道……”

“你爲什麼告訴我？”槐序眼神凌厲，“你想陷害我！”

“是的……”

“你們這些妖怪真幼稚！嗤！”

“去不去隨便你……”陌生妖怪說着，身影逐漸變淡，“這片混亂之地好多兇殘的大妖都趕過去了，至少我就知道一位，是你打不過的。雖然我們妖怪對自相殘殺深惡痛絕，但受傷卻是免不了的，競爭開始在八天之後。”

“別走！”

陌生妖怪已經消失了。

槐序皺起眉頭，並未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