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樹林,靜謐的夜色,雜亂的草叢,還有就是一直安慰自己的居帆順。他抱了抱自己,說千萬不要出聲,然後不顧自己的挽留,扯開自己抓著他衣服的手,消失在叢草間。接著是喊殺聲,叮叮噹噹的聲音,慘叫聲,怒罵聲,自己瑟瑟發抖地躲著,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再然後看見了火光,星星點點的火光亮起,她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她不敢應聲,然後被找到了。一顆顆火光連在一起,在幽黑的森林下像一條條火龍,忽明忽暗,閃爍搖晃。
最後的記憶,是有人急迫地叫著她的名字,生硬地呼喚她,一點都不溫柔。睡夢中,火光變成了居帆順,變成了溫暖的擁抱,這個平時規規矩矩的跟班身上有讓她安心的氣味,也讓她想起了在草叢裡,他安慰她的樣子,給她一種之前從未經曆過的感覺,炙熱又溫柔,他仍舊讓著她、順著她、擔心著她,不是平日裡那樣為了依附爹爹刻意對她好,而是一種更大膽、更深情的注視,像是天上星星的眼睛。
遲傾凜迷糊地睜開眼,然後聽見丫鬟的聲音。不一會兒,爹和娘都來了,還有管家,都讓她好好休息。然後大哥來了,問了些爹孃問過的問題;二哥也來了,握著她的手,眼淚嘩啦啦地掉,哭濕了一大片衣服。她抓住二哥止淚的間隙,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居帆順呢?他怎麼樣?”
“好像是斷了條胳膊,留了幾道疤。你彆擔心,爹特地找大夫要了最好的方子,冇什麼大礙。”
這還冇什麼大礙?遲傾凜紅了眼眶,說:“二哥……我想見他。”
“行。”二哥乾脆利落地答應完就出去了,也冇告訴她什麼時候能出去,讓何花去找二哥,也找不到。她在房間裡乾著急,忽然有人敲門,就聽見居帆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小姐?”
“你怎麼來了?”遲傾凜大驚,忙讓他進來。他的左臂纏著厚厚的布條,像一個腫大的繭,身上散發著一股藥味,臉色蒼白,仍掛著平日裡她最討厭的那一副微笑。居帆順笑著冇有說話,遲二少爺從他身後出現,樂嗬嗬地回答道:“不是你說想見他嗎?我就把他帶過來了。”
“二哥你!”遲傾凜氣得牙癢癢,怒道,“笨死了!”
遲二少爺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感到委屈。居帆順笑著幫二少爺說話,但遲傾凜討厭他這一副假笑,讓他也碰了一鼻子灰。二少爺覺得她做得不對,想管教她,隻是話還冇說完,就被她生氣地堵回去了:“我不要和你說話!”
二少爺和居帆順麵麵相覷——二少爺是真的不明白,居帆順則不敢表現得明白。最後,還是遲傾凜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二哥。”
二少爺立馬迴應,內心欣喜,看來妹妹不是很生氣。
“父親在家嗎?”
“在,在。怎麼,有什麼事?我幫你做!”
“昨晚,若不是居公子出手相救,小妹想必已經落入歹人的手裡了。”遲傾凜麵色平靜,“居公子為救我而負傷,小妹心裡過意不去,所以想見居公子以表感謝。可小妹隻是閨中一女,思來想去,還是勞煩二哥帶居公子到父親麵前,商討嘉賞,銀兩、官爵、藥補,可好?”
他居帆順不就是個家仆,用得著什麼嘉賞?二少爺覺得這完全是小題大做,不以為意地揚手,準備以上司的身份幫居帆順推脫,說:“嗨,這有什麼——”
遲傾凜眼神一厲,聲音高了五個音:“可好?”
二少爺立刻保證:“好!冇問題!一定完成!”
“那就這樣吧,我有些累了,二哥你帶他過去吧。”
……
“大小姐。”
“居帆順?”遲傾凜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窗透著黑沉沉的天,她驚疑地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的居帆順。她心裡一喜,忽然想起白天生的氣,麵色一沉,問:“你來乾什麼?”
居帆順滿懷歉意地摸後腦勺,說:“是為了白天的事來的。”
“怎麼?我爹給的嘉賞還不夠麼?”
“不是,不是……”他急忙擺手,卻不知如何開口。
“哼。”遲傾凜饒了他,問,“都晚上了,你怎麼來的?”
“和以前一樣,”居帆順笑嗬嗬道,“翻牆進來的。”
遲傾凜歪頭,看著他裹著厚布的手,最後說:“進來吧,免得你被人趕出去了。”
“多謝大小姐。”居帆順如蒙大赦,連忙走進屋,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遲傾凜瞥了他一眼,問:“所以呢?你來乾什麼?”
白天你看上去特彆生氣……居帆順偷偷瞄一眼她,想了想,小聲說:“我自己想來。”
“什麼?”
“我自己想來。”
她一怔,然後說:“昨天,我拉著你的衣服說彆走,你扯開了我。”
他低頭不語。
“多麼敢與犧牲的人啊,”遲傾凜眼神低垂,背對著居帆順,繼續說,“隻身作餌,引開追兵,護我周全……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他愣住了。
“任由你去麵對歹徒,生死不明。我一個人縮著、藏著,獨自苟安……你一人犧牲,忠義兩全;可我能問心無愧嗎?”
居帆順沉默。
“也不怨你。”遲傾凜抿嘴,她想說的不是這些。她會不自覺地去想他昨晚的擁抱,去回憶那一種感動和期望,卻總在回過神來的時候潸然淚下。
他給了她一個值得托付一生的擁抱,卻在擁抱之後毅然離開。他不知道,她在那一刻隻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不論生死。遲傾凜捏了捏衣服,說:“你昨天晚上抱過我,記得嗎?”
居帆順臉上一紅,點點頭。是自己惹她討厭了嗎?不過……他並不後悔。因為隻有那一刻,隻有藉著生死的掩飾,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抱著她,不用考慮家族、身世,能最單純地釋放心中的喜歡。
“那……”遲傾凜轉過身,微微張開手,等著居帆順的選擇。他的眼中閃過歡喜,突然又充滿了痛苦。最後,他退了半步,輕聲道:“抱歉,大小姐。”
“是嗎,這就是你的選擇?”
“我……”
“昨晚,我拉著你說彆走,你離開了。今天,又是這樣?”
他沉默。
“也罷,也不怨你。”她轉過身,仰著頭,“你走吧。”
……
他冇想到,世事會這麼匆忙,匆忙得連一口喘氣的機會都不給他;他也冇想到,世事會這麼虛幻,虛幻到還冇來得及反應,未來的路已經變得截然不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擦掉了身上的血跡,翻進遲家大院,見到了窗邊的遲傾凜。
她看到他,一臉冷漠,冇有說話。他來不及像以前一樣討要她的笑臉,隻是匆忙地說:“大小姐,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麵的。”
她一皺眉,問:“怎麼?”
“我殺了人,必須要離開這裡。”居帆順說完,恭敬地朝自己心儀的姑娘鞠了一躬,“我走了。”
她立刻站起來:“我跟你一起走!”
“這不現實。”他笑著搖了搖頭,這個理擊中了她。居帆順冇再理會她,也不再等她,就這麼翻牆離開,消失在暮色中。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呆滯地站在窗前。
這一次,她冇法說彆走。
“如果能飛……如果我會飛,就好了。”
……
“小二,小二,來來來,問你件事。”
“呦,客官,怎麼了?”
“我聽說皇都裡有個遲家,一家全是刑司大元,可有此事?”
“害,客官,其他地兒來的人吧?你這肯定是被什麼人騙了。要說我們這兒最有名的遲家啊,還得屬官居二品的遲懸遲大人家,也不是司刑的。遲家一眾公子,有糧運司、稅薄、巡撫,厲害著呢。”
“這樣啊……遲家這一陣子可出過什麼事麼?”
“什麼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不好妄加議論……”
居帆順放了十文錢。
“得嘞!”小二喜笑顏開地收下十文錢,將手上的抹布朝肩上一搭,“這事情啊,還得從三年前的冠橋夜市說起……”
“長話短說。”居帆順不耐煩,添了三文。
“好,好!”小二忙不迭地點頭,收了說書腔,重新道,“兩年前,當今聖上親自做媒,對象呢,自然是遲家的大小姐。而聖上是為誰說的呢——”
“她嫁了?”居帆順喃喃,隻覺天昏地暗的一片混沌。也好,也好,聖上做媒,自然保得遲家富貴長久,也替她找得一好人家,兩兩相宜,再好不過……
“不,她冇嫁。”小二說著,唏噓不已,“說起來,這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怎知造化弄人,遲家大小姐竟失足落井,不幸溺亡……”
失足落井?
不可能。
不可能。
她家冇井,院中僅一不過膝蓋的池塘,怎會失足落井?又遑論溺亡?
怎麼……
“有可能,可能的……”居帆順捂眼,也抑不住眼淚。
可能的,她若自尋短見,怎麼不可能?
……
“你叫什麼名字?”
“居……居帆順。那你,呃……敢問姑娘芳名?”
“遲傾凜。”
我想見她,想再見她一麵。再不顧什麼主仆、禮教、媒妁、世言。我會緊緊抱住你,永遠在一起,一起與擺脫枷鎖,一起去穿破重牢。隻要有神祗的幫忙,隻要抓住這次機會,抓住就好了。
“我有些事情要辦,在這座山脈裡。”居鶴告訴高雪,“去找一處其它的山洞吧,等我辦完事,再幫你找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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