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拉斐爾，這片土地可不像你看上去那么簡單。”
老火慢悠悠地飛在空中，拉斐爾緊緊跟在他身旁，聆聽著這位親叔叔的言傳身教。
他們現在正要前往龍議會，因為老火說有些事越早去商量越好，否則會有額外變數。
路上他開始絮絮叨叨一些隱秘的事。
“舅舅，你的意思是？”拉斐爾好奇問道。
老火回頭用渾濁的龍瞳無神地看了他一眼，嘴邊耷拉的軟鱗緩緩皺起勾勒出了一個笑容：
“巨龍的習性讓我們高度分裂，幾乎不可能誕生一位名義上的共主，這你是有親身體會的吧？”
“對。”
拉斐爾點頭，想讓龍族內部達成如同人類或獸人那樣緊密的社會秩序根本不可能。
原因很簡單，它們吃土就可以活下去。
無需擔憂生存問題，也就不需要合作，自然就衍生不了管理，也就不存在階級問題，這樣的情況下，又怎會出現“貴族”、“平民”這種東西。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么會甘于縮在這個地方，不自由進入外界？”老火提了一個問題。
拉斐爾暗金色的豎瞳閃爍了一下，猶豫回答道：“古龍嗎？”
老火點頭：“沒錯，古龍......你難道不奇怪嗎？為什么當初的古龍可以團結一致？要知道就算是現在，龍與龍之間仍然充斥著極端不信任，任何外龍到領地外面晃悠一下都會引來主人極度的仇恨和注視。”
“可能.....是信仰一類的東西吧......”拉斐爾垂頭猜測，歷史上的事他只是了解大概，其中的推導卻從未想過。
“叔叔，你知道是為什么？”他不由反問。
“我也不知道。”老火理所應當來了一句。
“......”拉斐爾一陣無言。
“只是想告訴你，龍議會這個組織絕非表面上幾十條老龍嘮嗑那么簡單，你千萬不要小瞧，上次我聽說你在議會內和他們討價還價，那是因為那時中立的艾爾派有倒向普利斯派的跡象，保守派會勢單力薄。”
“我在里面的老朋友告訴我，本來普利斯派的掌舵者打算封閉你進出貿易龍谷的權利，同時密切監視你，警告周邊的領主巨龍危險，但卻被霍爾特阻止了，保守派那時站在你身后。“
拉斐爾龍瞳中泛起了冷光，沒想到這其中的波折這么多。
老火繼續說：“現在你的行為已經徹底和保守派劃分界限了，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再暗中挺你。一旦你再和普利斯派交惡，那幾乎就是和整個龍族不再匹配。”
“怎么可能。”拉斐爾抖了抖翅膀反駁，“龍議會能代表整個龍族嗎？”
“當然不能，但又有哪條龍或團體可以代表整個龍族呢？沒有。所以從最強的勢力上來講，龍議會就是龍族的象征。”
“舅舅，說了這么多，您是哪一派啊？”
拉斐爾忽然想到了這一點，開口詢問起來。
老火呆滯了一下，飛行的速度有瞬間的滯流，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嗎？自然是艾爾派，中立的。”
“中立？有什么區別？”拉斐爾問道。
“我們派內都是希望龍族做出改變，但又害怕那會導致萬年的平靜被打破，自家的領地財富受到沖擊。我們有時會支持普利斯派的細小決議，但在如果會發生大動作時和保守派保持一致。”
“這么說你們就是單純希望守住自己財富的同時又想篡獲更多，然而卻不想下更多籌碼？”拉斐爾一下就反應了過來，總結道。
“可以這么說，不過我已經卸任了。馬上就要死了也無所謂領地財富，反正我也沒有后代......好了！到了！”
老火正說著，忽然叫停。
拉斐爾停止了飛行，疑惑地四下張望起來，這里是一片腐化之地，黑色的濃油沼澤遍布在地面上，許多魔獸、動物的尸骨半浸插在上面。
“舅舅，這里是黑龍的領地外圍，不是龍議會。”拉斐爾提醒道。
“小拉斐爾，這你就不懂了，像這種事怎么能直接跑到龍議會上說呢，一定要先和龍議員打好招呼。”老火帶著老奸巨猾的笑容回答。
“可龍議員平時都呆在龍議會里。”拉斐爾厭惡地看著散發著劇毒氣息的沼澤，那是黑龍的分泌物結合了斷流的河床以及泥濘混合而成的一坨東西，對常規生物來說是致命物，但對于植物卻有催化的作用。
老火不再理會他，扯開嗓子發出了龍嘯：“盧本！快出來！你的好兄弟我有事找你！”
老龍的年紀很大，但聲音卻格外洪亮，一陣陣聲波傳遞進了怪石嶙峋的山谷，那些彌漫在外的黃褐色毒霧都被吹散了一些。
拉斐爾謹慎地繃緊了肌肉，老火舅舅的行為看上去有些不靠譜，要是在別家領地外撒野引來了暴怒的主人可不妙，他可不想節外生枝。
過了一會兒，山谷的伸出傳來了一聲低沉的龍鳴，但那聲音像是有一口濃痰卡在嗓子里吼出來的，仿佛漏音的號角或有裂痕的大鼓。
眼前的黃褐色霧氣無聲無息自行消散到了兩旁，拉斐爾不過眨了一下眼皮，一頭黑龍就出現了面前，下顎的肉須快要拖到地面上了。
黑龍本來是站著看向老火，龍瞳沒有一絲警惕的意思，但接著它無意掃了一眼飛在半空的拉斐爾，呆滯了幾秒后猛地朝身后的方位急速滑翔而去，同時雙爪開始蓄積魔力準備攻擊。
老火意外呼喊道：“盧本！你怎么回事！跑什么？”
“老東西！你在陷害我嗎？居然把我勾引到那條弒殺同族的魔龍身前！”
黑龍盧本一路倒退，龍瞳死死盯著滿臉無辜的拉斐爾，害怕后者忽然暴起一下將自己格殺。
老火瞪大了眼睛瞅了瞅身邊的拉斐爾，紅龍無奈將自己的雙爪攤開表示自己什么也沒做。
隨后他趕忙飛上去追趕：“盧本！誤會！我是拉斐爾的親舅舅！這次只是來和你商談合作的事！你們保守派不是被普利斯派壓得要喘不過氣嗎？都把你們這些老家伙派出來尋求新的伙伴加入。”
盧本的身體瞬間一滯，視線仍然在拉斐爾身上，見這條格外壯碩龐大的惡劣分子沒有任何動作，四肢縮緊坐立在地上，翅膀收斂進了背脊，細長的尾巴在體外繞了一圈乖巧地盤在身前，表情云淡風清，除了那根向前凸出的異樣龍角，所做的姿態和受過良好教養的魔法龍沒有差別。
他看了看老火和拉斐爾同樣紅色的鱗片，勉強認可了他們的舅侄關系，但沒有放松警惕的意思：
“老火，你在搞什么鬼？你不已經卸任了龍議員嗎？還想著摻和這里面的事？”
“盧本，不要這么說。我知道你們保守派的日子越來越難了，現如今不管是龍議員還是那些自立的領主又或流浪巨龍。隨著資源的愈發豐富和領地秩序的完善，他們都開始思考更進一步。或者說打法無聊的千年時光。”
“這是必然發生的事，吃飽了就會想著整潔、外患無憂就會琢磨享樂；欲望的溝壑永遠不會填滿。現在普利斯派的數量早已超過了你們保守派，那些領主巨龍也開始罕見的打破縮藏在領地直到老死的傳統，沒事干就會外出溜達。不少巨龍甚至悄悄溜到外界感受外族文化的熏陶，這還沒說明問題嗎？”
盧本咽了一下唾沫，驚疑不定。
它和老火的關系類似阿諾德和拉斐爾，不過沒有后者那么緊密，但也算多年老友，盡管派別不同卻私下交好，甚至可以隨意進出對方的領地。
老火年輕時喜歡開玩笑和惡作劇，但現在他們都是兩千歲的龍了，應該不至于還在整蠱，盧本將信將疑下意識點了點頭。
“拉斐爾！過來！”
見黑龍繃緊的身體松弛開來，老火趁勢朝拉斐爾一揮爪子。
拉斐爾慢慢在空中劃過一條曲線飛了上前，盧本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沒辦法，紅龍殺戮同胞的景象太過血腥殘暴，尤其是其中的奧古斯塔斯同樣是黑龍。
“小拉斐爾，給你介紹一下。你應該見過吧？‘暗色流星’盧本，和我一樣兩千一百多歲。”
盧本雖然沒幾年可以活，但可不想嘗試被強能龍息焚身的感覺，只能勉強打招呼：“你好，災厄魔龍，好久不見。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可真是替我們爭氣，掃了‘龍語賢者’那個高傲后進的臉面。”
“我記得你好像是某一次會議的議長，還警告我不能起飛，對吧？”拉斐爾的嘴角勾勒起了細微的弧度，眼神中略帶挑釁。
“有這種事嗎？我已經不記得了。”盧本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拉斐爾收斂了玩味的意思，轉頭發問：“老火舅舅，你不是說我已經和普利斯派變成一體了嘛？為何還要來找保守派巨龍？”
老火用“你小子還是愣頭青”的表情搖頭笑了笑，隨后說道：
“那么你想就這么被牢牢捆在普利斯派的戰車上嗎？隨著時局的發展越來越受到掣肘？最后淪為純打工仔，他們在后面享受你拼命掙來的勞動果實？”
拉斐爾緩緩搖了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它。
“不要被各派系表面的理論學說所迷惑，究其根底都是利益分配的問題。保守派不希望巨龍總領發生劇變，但如果大劇變難以遏制，它們是不會介意用次一等的劇變取而代之的。比如......嘗試介入核心，讓結果可以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偏移。”
老火的話就像曲徑通幽的指標，將盧本和拉斐爾的內心所想同時扯向了同一個方向，并開始各自沉思遐想起來。
“舅舅的意思是讓我先和保守派達成某種共識，這樣也許是一條后路或是多一個選擇變數，不至于今后太過被動。”拉斐爾慢慢摸索到了老火的意思。
老黑龍盧本則陷入了某種混亂。
它意識到這是老火這條油滑的龍在敲保守派的竹杠，利用現在它們派系的窘境和薄弱，給出了一個沾滿了毒藥的蜜糖。
“和災厄魔龍合作？”盧本有些拿捏不住，畢竟拉斐爾在龍議會里可謂臭名昭著，而且還攪了保守派的根基，弄得議會里的青年龍們以及艾爾派開始愈發激進，屢次在內部會議上投票阻止了它們的計劃。
“我可以帶你們去見霍爾特。”
最終，盧本妥協了，與一條龍的品德相比，壯大力量和制衡普利斯派才是當務之急。
“很好，這不就成了！”
老火展開了老邁的笑顏，用力拍了拍盧本的翅膀，弄得黑龍瘋狂扭動身體反抗。
“災厄魔龍。”和老伙計打鬧了一會兒后，盧本正色，“你有一個好舅舅，我想霍爾特它們也不會拒絕這個請求。但你要千萬記住————不要太過火，比如：反攻入巨龍總領，用你爪中的勢力對同胞下手。”
“自然，它不會的。這我保證。”老火再次一把拉過盧本，用瘦骨嶙峋的尖爪逗弄著它下顎的肉須，差點讓黑龍釋放龍語魔法反擊。
拉斐爾看著這兩個老頑童的戲弄，輕聲自語：“當然，我不會對同胞下手。”
但他隨即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的力量不足以解決它們啊！”
......
龍議會內。
黃金龍阿諾修斯氣勢正旺，玄奧的飛行魔法托著它的身體劃過那些寬大的回廊，途中的青年龍們紛紛停足敬畏地打著招呼。
然而在一年前，也就是拉斐爾殺掉奧古斯塔斯和尤蘭達之后，阿諾修斯的地位一落千丈。
“黃金的輝煌”路德維希的嫡系竟然淪落到連一條少女龍都看不起它。
這一切都是因為普利斯派因此事件遭受了打擊，保守派并未就此深究，但卻被艾爾派趁機奪取大半權利。
這些都要算在阿諾修斯的失策上，他自己瞬間跌落谷底，派內無龍愿意再靠近他。
在龍議會，虛無縹緲的權利和人脈（原諒我，龍脈太離譜了）是最重要的。
就算是傳奇巨龍路德維希的嫡系、掌握了幾千式龍語魔法的阿諾修斯，失去了權利后就立刻跌落谷底，再沒那條龍會看得起它————除了它兒子。
最不值錢的就是力量，因為大家都差不多，不可能出現一龍力壓十幾條龍的情況。
“但現在，我卻重獲了權勢！一切都是因為你————拉斐爾，我就知道你的貪婪是無窮無盡的！你小時候到我家找阿諾德玩時我就看出來了。”
此刻的阿諾修斯精神煥發，豎瞳中毫不掩飾對權利的渴望。
“你那時刻意壓制自己的暴躁，那是因為巨大的空洞出現在了你的心里，而且會一直存在知道某一天填滿。但那一天永遠不回來，所以你青年時用無休止的野外磨練折磨自己的肉身，成年后就只有用征服、恐懼、暴戾、殺戮和沾滿血的財寶來充斥內心！”
他不斷想著這令自己激動不已的信息，一頭撞進自己的居所大聲吩咐起一條睡著的金龍道：
“阿諾德！你的好兄弟來了，他終于忍不住要向我們求援了，現在是播種的時間，你快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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