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越來越重的灼熱感,眼睛完全睜不開,鼻子里全是土腥的味道。
還好耳朵是能用的,能聽到風吹過草地,刮過樹林,刮到身上……
好清涼的感覺,灼熱被驅趕走多半,眼睛能動了。
李夢東爬在斷崖前,翻個身坐起來。睜開眼睛,朦朧的看到爬到崖頂的凌霄,白光耀耀的山巖。
……刺眼……
他慌忙抬起胳膊去擋眼睛,看到一條粗糙布料的袖子,似麻又似蚊帳,灰褐色,粗大的針織孔都能看到里面的胳膊。
咦……誰給我換上了戲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這種衣服,扔大街上都很少有人會撿。
記得小時候這種質地的東西是用來裝糧食的,就有一次爬上去,被刺了一身癢。
就是現在這種感覺。他把脖子在衣領上旋轉,希望能止住癢,蹭了一會,癢又躥到臉上。
他伸手抓臉,摸到一縷干泥粘住的長發,又往上摸頭,觸手一個發髻,上面還插著一只木簪子。
靠!這是什么劇情,我怎么變成古人了?
他慌慌張張站起來,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又坐了回去。肚子里的饑餓感,像洪水一樣沖出來。他想到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
“回城,再不回去就要餓死了。”
他歇了一會,掙扎的站起來,看清楚行頭的全貌,上衣麻布短打,黑色七分吊腿褲子,腳上趿著一雙草鞋。
這身衣服到沒什么可奇怪的,九龍城本來就是影視城,王孫貴胄,乞丐戲子穿什么的都有,在城里穿的正常點,反倒不好意思行走。
九龍城能成為影視城,還不全依仗九龍湖的傳說。一年九龍城大旱,赤地百里,九條天龍悲憫蒼生,瞞著玉帝下界降雨。九條龍大概是新手,沒什么經驗,在城外亂噴一氣,莊稼沒怎么緩解,到是噴出一個大湖來。
百姓們為感謝天龍降雨,改城名九龍城,湖自然叫做九龍湖。
九龍湖岸連綠成蔭,走在岸邊清風拂面。比剛才在太陽底下暴曬不知道舒坦了多少。
恢復了氣力,一口氣走到九龍城前。九龍城在建在戈壁之上,和九湖截然不同,一棵植物也看不到。
進出城的人很多,個個灰頭土臉。
李夢東看他們的裝扮,和他的衣服都是同一批號的。
這么多人,這是要拍大戲嗎?
他繞過一名屠戶,迎面兩名花子捂著鼻子躲開他,又過來一位賣菜大姐,擔著兩擔蘿卜,一手捏鼻子,另一手扇著,急忙走開了。
這是怎么了,到處遭人白眼。
李夢東聞自己,靠,和剛踩了狗屎一樣。
怪不得都躲著我,得趕緊進城,好好泡個澡,再吃頓好的。
他往前一瞭,城門兩邊站上了守城卒,并不是他熟悉的邊烤羊肉串,邊守護城門的甲乙丙丁,就連城門上的匾額都換了,上邊歪七扭八三個古字,金光閃閃晃的人睜不開眼。
李夢東大學四年,語文最高分六十一分,讀書看報,上網聊天,字型復雜一點,他直接無視,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樣的心境,非和這三個字懟上了。
看了一會,一個字沒認出來,還發現看倒了。
現代是從左往右看,古代是從右往左看。這樣來推算,前兩個字是龍城。第三個字總不會是九字跑后邊去了吧。
不知不覺到了城門,他以為認出來了,胸有成竹的叫道:“是龍城群,沒錯了。”
兩位個子不高的守城卒,
穿著半甲,長戟戳在身邊,不約而同看了他一眼。
李夢東感覺哪錯了,向他倆尷尬的笑了笑,抬腿要往城里走。
“哈哈……韓凝你念錯了,這是龍城郡。”不知道從哪跑來一個小孩,猛的抱住了李夢東的大腿,嚇了李夢東一跳。
李夢東看他個子到自己的腰,長的虎頭虎腦很可愛,便輕輕彎下腰,“小朋友你認錯人了。”
孩子把手指抵在嘴角上,抬起頭眨著大眼睛看他,還是那一張清瘦的臉,帶著一絲絲淡漠的眼睛,“嗯,我沒認錯,你就是韓凝哥哥。你說過考上龍城郡第一個秀才,就給我買糖的。”
李夢東摸他的頭,“乖,一會進城就給你買。”他一抬頭,看到城門洞里一個大胡子,和他對視了一眼就往城里跑。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劇組來學校選群眾演員,導演就是這樣一位大胡子,從那開始李夢東就認為這是導演的特殊標記。
“你在這等我,一會賣糖給你送回來。”
李夢東丟下孩子去追大胡子。
“導演你等等,你們這是要拍什么戲呀?”李夢東在月城追上他。
大胡子像沒聽到,繼續往箭樓走,急勿勿的像去做什么事。
“你等等。”李夢東追上去拍他的肩膀。
大胡子轉過來,不耐煩的說:“韓凝沒事你干嘛纏著我?”
韓凝嚇了一跳,他那雙通紅的眼睛,像剛從酒缸里撈出來,下面一道很深的疤痕,尾部的一個彎,直勾到上嘴唇,像似都刻到牙齦上去了。
“導演……我……想問問哪有吃的。”他直勾勾的看著大胡子。
大胡子在他眼前揮了兩下手,李夢東眼睛眨都不眨,大胡子說:“怎么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魏老三。”
李夢東想不出什么時候認識這樣一個人,并且特征這么明顯。他搖搖頭。
魏老三長出一口氣,“韓凝你回家吧,你出去三天,你家里找你都找瘋了。”
李夢東點點頭,向城里走去。
自從有了九龍湖,就有人向郡守提議開河渠,把龍引進城里,能保風調雨順,人畜安康。古人生產力低下,從提出到結束,整整用了九年,光郡守就換了三位。九年里百姓們自發的孜孜不倦開擴河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累倒了多少人。
也就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一水分兩岸,九龍齊望西的風水格局。
然而今天城里的一切都變了,九龍城因為地處戈壁,戰火很少燒到這里,古代建筑很是完整,再是完整也不可能沒有現代的痕跡。
李夢東站在大街上,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街道干凈的嚇人,汽車,摩托車都消失不見了,就連自行車也沒有。城里那幾座標志性建筑也不見了,換上了整齊的漢室民居。沒有電,沒有賣食品的活動攤位。
一個孩子手提花燈,從他身邊跑過,后面兩位家丁模樣的人在追。
李夢東魂不守舍的隨著他們上了一道拱橋,橋下一艘彩紡劃過,撞開河面上的河燈,紅的,粉的,荷花,牡丹。
李夢東扶上欄桿,望向河水,河面上映著萬家燈火。
我這是到了哪。
怎么一切全都變了。
難道是在做夢。
他愣頭愣腦,云里霧里不知自己所在。突然聽到有人叫他,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到魏老三提著長衫,三步并兩步上了橋,“你怎么不回家?是不是想賭兩把再回去?”
李夢東沖他點點頭,“我這是在哪?”
魏老三像不認識他一樣看著他,“你是不是出去幾天把魂魄丟了?”
李夢東不說話。
“今天遇到你這樣子,算我倒霉,先找個地方給你壓壓驚,再送你回家。”
姜家面館在李夢東印象里是一座電影院,現在變成了一排白墻青頂的漢室民居。姜家面館在中間,從門上挑出一個幌子,上面的字李夢東猜出是姜字。
面館里四張桌子,都圍了四把長條凳。李夢東和魏老三剛坐下,伙計就過來了。看到兩個人愣住了,“你們這是……”
魏老三踢了他一腳,“是什么是,有客上門不懂嗎?快去準備一碟牛肉,一壺好酒。”
伙計換上笑臉,沒再多問,下去準備了。
菜和酒擺上來,李夢東吃了個半飽,魏老三就開始勸酒。李夢東知道九龍城的酒烈,沒敢大口喝,卻還是上了頭,又喝上兩杯,眼前突然一黑,腦袋撞到桌子上暈過去了。
李夢東是一個公司小職員,月收入不高,工作卻很忙。閑暇的時候不多,他卻有一個特殊的愛好——攀巖。
能來九龍城,全因為加入了一個叫龍城群的微信群,約好日游九龍湖,夜探降龍山,然而這一次成為了他最痛苦的回憶。
降龍山不高,卻很險要,能見度又極低,確實是一個探險的好地方。他們穿過叢林,過了吊橋,在一口井邊休息,那幾個人卻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到了井里。
李夢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只有頭頂的點點星光,卻感覺相隔十分遙遠,根本照不到這里。他決定再試最后一次,如果爬上去就逃出生天,出不去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一個高跳,抓住了井壁上一塊突起的巖石,盡量放松手臂上的力量,把重心放在身體上,手一較勁,又抓住了較遠的一塊。腳蹬上第一塊巖石,在頭燈只能照到半米的范圍內,再找不到一塊突起物。只有較高處有一處較大的巖石縫隙。
就那里了,抓的住,今晚我就能出去。
他縱身一躍,手劃過了縫隙,只沾到了個邊,整個人又落回了井底。
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無法再發起第二次攀巖。只好坐到井底,仰面看著井口大的一個天空。
李夢東被孤獨,無助侵遍全身,感覺脖梗發涼,把頭埋到了膝蓋中間。再抬起頭,星星不知道什么時候躲進云層里去了,中間黑,兩邊放著銀光,仿佛星光擴大了幾倍。云層動了動,劃過幾個大閃,震耳欲耳的滾天雷響了起來,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的地勢低,雨水從各個方向砸向他。他兩天前就喝光了背包里的水,早就渴的受不了了,昂起頭貪婪的喝著雨水。
雨水很快沒到了他的腰,這時他才意識到不用喝的再多了。可已經來不及了,雨水很快沒過了他的脖子。他仗著自己水性好,拼命保持頭浮出水面。
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淹死,再往上一點,我就能抓到井沿。
他的手在離井沿一指尖的時候,突然一個大力把他拽了下去。他低頭看嚇了一跳,那是一慘白,慘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腳脖子,那只手被一團白光包裹,像在水里閃著磷光。
李夢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鬼……”第二個字還沒說出來,灌了一口水。
那只手繼續往下拽他,李夢東用另一只腳去踹,卻被伸出的另一只手抓住。他一下失去了反抗,雙手亂抓,漂漂乎乎被拽到了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