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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紀略 - 第298章 刀聲霍霍字體大小: A+
     

    “這裡的雨和成都不一樣。”

    四方小院裡,阿虞仰頭望着淅瀝瀝的秋雨,那張玉顏精緻的無與倫比,卻顯得分外惆悵落寞。

    從成都來到建康,心照不宣的被軟禁在這院落裡,身邊已不再侍從如雲,除了幾個健碩的老媽子日常打掃,如今貼身隨侍的只有小乙一人。

    司馬白離船前曾溫言善語好生安撫過她,叮囑她不必過憂過慮,只等他打完仗回來再議其他。她是個講道理的,兩邦交惡,替父兄償命謝罪她倒也無話可說,可這樣的日子對她實在太過煎熬,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是不一樣,江東的雨好涼,不過倒是別有一番韻味,主子,今日可有興致做詩幾首?”

    小乙一手緊挽阿虞胳膊,另手擎着一把油紙小傘,傘很普通,也不大,只夠勉強遮住倆人的身子。儘管所有雨水都潲在了小乙肩背上,她卻未發覺一般,只是陪着主子雨中散步,逗着主子解悶。

    “這個時節自然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的,”阿虞鼻頭一陣酸楚,正要吟上兩句,赫然瞥見小乙衣衫半溼,連忙心疼道,“我也沒興致吟詩,咱們快回房吧,這時候若病了,可未必有人照管咱們。”

    “奴婢身骨壯,不值什麼的,”小乙搖着阿虞胳膊,笑嘻嘻道,“主子好久沒作詩了呢。”

    阿虞卻自顧拉着小乙朝屋回返,一邊自哂道:“即便做幾首酸楚楚的句子,自己瞧着都矯情,更不敢在南康姐姐面前貽笑大方。”

    月餘光景,別說見識上邦繁華風物了,下了船便進了這院子,再也沒出去過。虧了司馬興南隔三差五來探望她,每每講道吟詩下棋,她才稍稍寬心解悶。

    “說來,姐姐有日子沒來了。”

    小乙隨口嘆道:“她都自身難保了,還來看咱們?”

    “什麼!?”阿虞失聲驚道。

    “小點聲!”小乙連忙摁住了阿虞,噓聲道,“這裡到處都是眼睛呢!”

    阿虞稍定心神,詫異道:“南康姐姐出事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小乙不無得意道:“還不是從那些老婆子處打探來的,奴婢這身本事到哪都不能撂下了。”

    阿虞搖了搖頭,顯然不信:“一些粗使婆子,能知道些什麼。”

    “若是別處的粗使婆子,那也就曉得一些田間地頭貓狗打架的事,可這是大晉天子腳下,便是最不起眼的平頭老百姓,一個個的也都手眼通天,”

    小乙煞有介事的證明着自己消息來源的可靠,

    “要說這世上最沒半點秘密可言的地方,就屬天子腳下皇城根裡,早上誰在朝堂上放個屁,不用到晚間,就成了闔城人的談資。”

    “你這扒牆根也算是雞鳴狗盜之能了,”阿虞一臉哀愁嘆着,“姐姐該不是來了這裡幾次,就被我連累了?唉,若真是如此,我心何安!”

    小乙還是從前那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與主子無關的,據說爲了這事建康城已經炸鍋了,不僅南康公主,連會稽王和太常卿這等勳貴重臣都下了大獄!”

    “若是因爲爹爹背信而歸咎出使失敗,卻也輪不到南康姐姐頭上的。快說,到底因爲什麼?”

    小乙的聲音壓到了最低:“是因爲駙馬,他們幫駙馬矯天子詔,奪了晉國西軍兵權!”

    “矯詔?奪兵權!”阿虞眼前一黑,只覺兩腿一軟,險些癱倒,攥緊小乙胳膊問道,“那他呢,也被抓了嗎?”

    “這倒沒聽說,他畢竟遠在武昌,消息一時半會傳不來。不過想來也是凶多吉少。”

    “他可真是爲所欲爲啊,滔天大罪,不過如此了...”

    回想起那日船上道別,司馬白眉宇間瀰漫着義無反顧的決絕,阿虞霍然體會到男人肩上擔子的沉重,這一去,可不僅僅是所謂的馬革裹屍啊!

    小乙攙緊了阿虞,慶幸般說道:“萬幸主子還沒和他完婚,不然誅連下來,可真是倒八輩子黴了。”

    “胡說!”阿虞卻緊皺眉頭,罕有的斥責小乙道,“既有婚約,我便已是他司馬白的妻子,相濡以沫尚求之不及,豈能相棄相嫌?!”

    小乙縮了縮腦袋,嘴硬道:“你這當娘子的就剃頭擔子一邊熱好了,你怎知那夫君是如何洗清自己的?”

    言下之意你爹背約毀盟,司馬白同你劃清界限尤恐不及,又怎會繼續承認這門親事?

    阿虞一陣默然,司馬白那一句“等我打完仗回來”在她心頭縈繞不去,臨到廳門前,她頓住了腳步,一臉凝重的告訴小乙:“他一定會承認!”

    小乙怔了怔,垂下了頭,低聲嘆道:“他現在犯了矯詔大罪,即便承認了又有何用?”

    ......

    “當然有用!”殷浩滿臉上全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慨,“只要不承認,陛下那裡總還有迴旋的餘地,可殿下倒好,連堂審都沒開就承認了!”

    殷浩的口水已經噴到了司馬昱臉上,可身陷牢獄的司馬昱卻仍是那副飄逸怡然的風骨,兀自呵呵自嘲着:

    “說來吧,這事就怪我和南康太迂腐了,當初老七便提議只擬一道陛下的密詔就好,到時也容易圓回來。我和南康卻斥他不懂朝廷體制,必要仿的一絲不苟面面俱到才行,而南康那本事你也是知曉的,唉...尚書檯、門下、中書監、御前、兵部,一封天子詔牽扯了那麼多衙門,我自己在這死不認罪有何用?你讓陛下怎麼迴旋?悠悠衆口的難道一張一張去堵?”

    殷浩聽了不禁腹誹:連天子詔都敢仿,這還叫迂腐?如此大逆之舉,除了那蠻荒來歸人,還有誰辦的出?我真心替你焦慮,冒大險前來探視,你竟同我敷衍!

    他猜測的沒錯,其實司馬昱所說的與實際剛好相反,提出只擬一道密詔的是司馬昱和司馬興南,要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則是司馬白。

    但見司馬昱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殷浩曉得自己有些冒失,便也端起了名士派頭,氣定神閒問道:“矯詔之後的應對之策,殿下想必是成竹在胸吧?”

    “哈哈,哪裡哪裡,正需淵源幫我謀劃呢,”

    司馬昱擺着手,卻哪裡有着急的樣子,

    “身陷囹圄還談什麼成竹在胸,只是行事前便已想好了後果,不過孤注一擲罷了。”

    “敝人有些對時局的淺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正求之不得啊。”司馬昱瞧出了殷浩的矯情,略有埋怨,“淵源來此不正是爲我解惑麼?何時與我如此見外了!” Wωω ▲тTk дn ▲C○

    殷浩皮笑肉不笑問道:“殿下孤注一擲的起因,想必是昌黎郡王毛遂自薦吧?”

    司馬昱不置可否:“主謀卻是我。”

    殷浩對司馬白的怨氣已經不可斗量了,眼見恩主如此維護信任他自己的親弟弟,心頭越發起了爭衡醋意。

    “某承認,昌黎郡王實有領兵大才。蔡謨太常那裡也必然極推崇昌黎王,否則以其老練穩重,萬不會容昌黎郡王亂來。”

    殷浩欲抑先揚,頓了頓,繼續說道,

    “殿下和太常所計較的無非是兩個可能,昌黎郡王若敗了,自然一切休提,覆巢之下無有完卵,大晉社稷都岌岌可危了,這矯詔之罪又算什麼?”

    “如若真的僥倖勝了,挽回了局勢,功過相抵,那這矯詔之舉可真的就不算什麼了!”

    “這一賭,左右都是不算什麼,所以當昌黎郡王毛遂自薦的時候,二位才被說動了,是嗎?”

    司馬昱鼓掌呵呵笑道:“其實當時得知襄陽失陷,我和太常都只覺天塌地陷,寄望老七抗敵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哈哈,結果居然被他醫好了,說來咱們都小覷了我家那老七,誰能料到他竟有如此大才啊!”

    殷浩撇了撇嘴:“打了幾個勝仗而已,要把這危局醫好又談何容易?”

    司馬昱拍了拍殷浩:“已經算不錯了,至少解了武昌燃眉之急,南兵也已增援,趙蜀即便聯手,想破我千里江防也是不易。”

    “高風亮節確實讓人敬佩,”殷浩冷哼了一聲,“但殿下自己的安危就真不管了麼?”

    司馬昱有些詫異,攤了攤手問道:“正如淵源方纔分析的,我還有何危可言?”

    矯詔自然罪無可赦,但這權宜之計只爲聚兵抗敵,有了司馬白連番大勝做保,即便不能功過相抵,大不了削爵罰沒而已。

    爲司馬氏江山計,爲百姓福祉計,區區王爵名祿算什麼?

    真若貶成一介白衣,反倒更彰風骨!

    “嘿嘿,哈哈哈...”

    殷浩盯了司馬昱一陣子,忽然張狂大笑了起來,一邊指指點點司馬昱,“何危可言?何危可言?”

    “有何喜事,不如說來一起高興。”司馬昱顯然有些厭煩殷浩了。

    “喜事?”殷浩似乎笑出了眼淚,“某隻盼昌黎郡王不要再打勝仗了,不然那捷報恐要變成司馬宗室的劫報!”

    司馬昱靜靜望着強仰後合的殷浩,強忍這所謂的名仕做派,耐着性子一揖問道:“還請先生教我。”

    殷浩猛的止住笑聲,遙指西邊,陰森森道:“既除外敵,又握口實,那一位大概已經在磨刀了吧?”

    啊!司馬昱恍然大悟,一屁股癱倒。

    那一位,最擅長的不就是對司馬宗室羅織構陷麼?

    大國舅的屠刀下,想做一富家翁亦是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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