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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紀略 - 第274章 驚濤拍岸字體大小: A+
     

    雖然落後一炷香的路程,但只用了一個時辰,兩萬趙軍就咬上了雄武鎮尾巴。

    雄武鎮不得已斷尾求生,留下兩千騎阻截斷後。但在曠野中,區區兩千人又濟的什麼事,又怎能攔住如狼似虎的追兵?

    趙軍追勢稍稍一頓,反而藉機休息了片刻,喘了幾口氣,整頓了一下陣型。只分出了四千乞活軍應付阻截的晉軍,大部主力便又馬不停蹄的追了下去。

    雄武鎮疲於奔命,追兵卻好整以暇,雄武鎮節節斷後猶如添油加薪,追兵便如熊熊烈火越燒越旺。

    倘若絕了逃亡的心思,就地決死一戰,一萬五千雄武鎮對戰兩萬露頭的趙軍,拼了玉碎也能硌斷趙軍一嘴鋼牙。

    但兵敗如山倒的悲哀就在這裡,只要踏上了這逃亡之路,還談什麼慷慨激昂?

    上至統帥庾翼,下至尋常小卒,誰都拾不起玉碎決心了。

    軍心散了,軍魂丟了,這支軍隊就是沒了主人的蔫狗,哪怕遇上拿石頭的熊孩子,也就只會認一個理,逃!

    第一隊斷後的兩千騎還能攔上一陣,但第二隊被捨棄的三千騎還沒碰到趙軍刀尖,便已四散崩潰了。

    從襄陽陷落便一直以公心示人的庾翼,此刻也不用再顧忌顏面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他一直跑在隊伍的最前沿,身側三匹名馬供他輪換逃命。趙軍窮追不捨,他便奪路逃命,旗仗丟了,鎧甲棄了,兵也不要了,留下身後一片嘶喊,也無暇回頭一望!

    這一口氣跑出了不知多遠,身後漸漸靜了下來,庾翼才終於敢勒馬緩上一緩。喘氣的功夫,才赫然發現,桓溫和樊陽已經不見了蹤影,仍舊跟在身邊的親衛算上他自己,剛好七個人。

    七萬大軍,就剩這七個人了。

    敗了...

    全軍覆沒!

    庾翼心頭一片淒涼,摸了摸腰刀,想給自己來個了斷,可手上全無力氣,究竟是拔不出鞘來。他不禁連連反問自己:如果死在這裡,當初爲何要逃?手裡握有雄武鎮一萬五千騎的時候爲何不戰?爲何又要以五萬袍澤做餌?七萬大軍據守樊城決死一戰,再不濟也能給江防重整贏下時間!

    現在一敗塗地,什麼都沒落下,什麼都沒做成,縱然割了喉嚨又有意義麼?

    “大都督,你看!”親衛忽然一聲驚呼,遙指着前方,“有伏兵!”

    果然,一支兵馬從東面而來,烈日耀着刀槊鎧甲明光刺眼,豪雄兵威不假遮掩!

    “不是伏兵,是咱們晉軍!”眼力好的已經看清了甲備服色,大喜呼喝,“大都督,是自己人,是來救咱們的援軍!”

    又有人看見了隊伍前鋒的軍旗:“厭軍?這是誰家部曲?”

    “不錯,不錯,一定是從三關過來的...只是這厭軍...”

    絕處逢生,庾翼一瞬間老淚縱橫,卻也心下納悶,武昌何等空虛,大哥從哪弄來這麼一支精銳的厭軍前來救援?

    “快去喚他們主將前來,我有話問他。”

    庾翼下意識的便琢磨起如何差用這支援兵,是回返救援雄武鎮,還是立即折返回江夏?若放由這支兵馬繼續前行,顯然也是白白葬送的結局。可人家大軍一番艱辛翻山越嶺,只救回他們七個人,也實在說不過去。

    還真是兩難!

    庾翼慣來自恃國舅之尊和大都督身份,絲毫沒懷疑過自己能否使喚動這支兵馬,直到對面一行人奉着天子詔書前來接頭,他才傻了眼。

    “昌黎郡王素懷忠義,通明韜略,驍勇果敢,既還江東,茲以重任,欽敕監理荊、江、豫、益、樑、雍六州諸軍事,假節!”

    望着面前生着一隻白眼的欽敕監軍,庾翼一頭霧水奉了詔,司馬白?假節,監軍?

    司馬白懶的去管庾翼茫然,眉頭緊擰,開口便直奔要害詢問道:“七萬大軍,就剩了你們這七個人?”

    庾翼羞慚的無地自容,哪裡還有臉應答,倒是他身邊親衛還算有眼力,替他將霧夜突圍一直到現在的來龍去脈做了稟告。

    “這麼說的話,你們是剛剛衝出來,前面兩軍還正在交戰?”

    “凶多吉少吧。”那親衛點了點頭,心想哪是什麼交戰,只是人家打殺咱們而已。

    司馬白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一萬五千驍騎翻山越嶺來到中原,非但沒晚,似乎還剛好踩到點子上。

    他心頭已經浮現出連延數十里的戰場情景。

    雄武鎮節節抵抗,趙軍自然也得屢屢分兵,敗兵四散而逃,追兵必然漫天撒網的剿殺,晉趙兩邊將近四萬人,絞成一團撒在前後近百里的曠野中...

    這種亂局真是最討人喜歡不過了,簡直讓人心花怒放!

    “司馬無忌接令,”司馬白強抑心中喜悅,已然開始排兵佈陣,“你羽林軍護着庾帥隨在陣後二十里處,大軍過後,收容雄武鎮潰兵。一邊收容一邊整頓,而後緊隨大軍前行,切勿與敵人殘兵糾纏。雄武鎮只要還有一戰之力的,都要隨我前鋒西進,凡怯戰者,你假庾帥軍令,立斬之。”

    司馬無忌還沒應諾,庾翼便大驚問道:“昌黎王這是做何?難不成還要打回去嗎?”

    “我無暇與你分說,你若不服,待回京之後儘可以參劾我。”司馬白瞟了他一眼,指着天子詔書,又拍了拍御衡白,“但現在抗令的話,我第一個斬你。”

    庾翼老臉頓時漲的通紅,他再是落魄也吃不下司馬白這副囂張跋扈,可還沒待他發作,便又聽司馬白道:

    “若非借你的名號臨陣整編雄武鎮,會方便利索一些,我現在就想砍了你的頭,你要不要試試?這官司打到御前,我也佔理。”

    庾翼被他噎的啞口無言,如果現在被司馬白砍了腦袋,那真是給喪師之罪蓋棺定論了,遺臭萬年都說不定的。

    “好好給我辦差吧,你已經輸無可輸了,倒不如借我的手段,賭上腦袋回回本錢。”

    司馬白不再搭理他,繼續點着將:“賈玄碩,你部銜在前鋒十里後,兩翼一字展開,按部就班朝前推,同樣只誅眼前之敵,無需逗留糾纏。”

    兩番安排已經分出了一半兵力,剩下王營與烽陽鐵旅的七千騎,自然是要做爲大軍刀尖了。但這刀尖與刀身隔了十里,刀身又與刀尾隔了十里,本就不豐裕的兵力被分成了首尾不相連的三段,顯然,刀身和刀尾只是善後的!

    仗還沒打,便已篤定勝局了?

    庾翼在一旁聽的連連搖頭,如此勁敵,全力以赴尤恐力所不逮,這司馬白哪裡來的自信,妄圖只憑一部前鋒便要挑翻對手?

    他終是忍不住勸道:“前面趙軍實乃勁旅,集合了龍騰中郎,神武靖平,乞活軍,追坪狼騎等等,昌黎王不能輕敵啊。”

    他好意一番提醒,不料竟惹起王營將士一衆鬨笑,尤以朔朗和二學子最是樂不可支。

    “哈哈,竟都是熟人!”

    “咱們需得顧忌情面,不要殺的太狠!”

    司馬白扭頭瞪了一眼,這就有點過了,庾翼大都督職銜,國舅之尊,有罪可以殺,卻不容不得兵頭子們肆意羞辱。

    鬨笑聲頓時掐斷,只餘下幾聲訕訕諂笑,似乎在自個找臺階下。

    可庾翼卻沒有惱怒,他豔羨還來不及。他統兵半生,太清楚如果沒有百戰百勝的赫赫戰功,一支軍旅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底氣。

    而更讓他驚撼的是,這些驕兵悍將有一個算一個,分明都是虎狼之輩,若放在西軍裡,便是大哥庾亮也得敬着哄着,卻不料司馬白僅僅一個眼神就把他們馴服的如此乖巧。

    這隻有一個原因,這羣虎狼是司馬白親手養大的!

    庾翼不禁細細打量起司馬白,那隻泛着幽光的煞白眸子經烈日一炫,深邃不能見底...他竟忽然期盼起來,小兒或許真有逆天手段!

    “臣瞧殿下佈置,恐怕不止是要救出雄武鎮,如此大費周章,總不會是想重奪樊城吧?”庾翼還是好心勸解着,他說的很婉轉了,再奪樊城沒有意義,務必見好就收。

    “當然不是,”司馬白知道庾翼是善言提醒,和顏悅色解釋道,“我只是想去襄陽城下轉一轉,同夔安打個招呼。”

    “恩?”

    “昂?”

    “襄陽?”

    庾翼連噓三聲,眼珠差點摔在地上。

    “聽你方纔所說,留守趙軍是紮在南城外的,爲何?只是要收拾尾巴麼?”

    不就是爲了解決樊城的西軍麼?駐在哪裡又有區別?庾翼仍未從震驚中緩過神,脫口問道:“爲何?”

    司馬白哈哈一笑:“是怕大都督你半渡而擊呀!”

    樊城望襄陽,一水之隔,晉軍不得渡水攻襄陽,是怕趙軍半渡襲殺前後夾擊,那趙軍進襄陽呢?

    怕不怕有人半渡而擊?

    自然不能不怕,可那是二十萬雄師阿!

    庾翼怔在當場,胸中一口悶氣差點噴罵出來,小兒何其猖狂!

    追兵尚且橫亙於前,你就惦記起了襄陽?

    西軍堂堂七萬精銳尚且避走襄陽,你區區一萬來騎,你敢想襄陽?!

    噌!嚓!

    司馬白已是提馬半立,右手橫昆吾,左手擎御衡,只衝着身後虎狼之師,吼出一聲:“去襄陽!”

    厭字旗下,一萬五千大軍如雷應喝:

    “爲王前驅!”

    “唯死而已!”

    襄陽又算什麼呢?白王要去哪,他們便去哪,白王要贏,他們便以死成全。

    這支倉促立起的厭旗,已然鑄起了軍魂,厭軍兵鋒,冠甲天下!

    潮鋒既起,便要驚濤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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