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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紀略 - 第250章 江東多才俊字體大小: A+
     

    “太白不去,刀兵不斷...”

    司馬白不禁捫心自問:難道庾亮是對的?

    每每都是如此,他一隻腳才踏上江東地面,滅國兵禍便不期而至了。

    “如果這樣跳下去,能否化解了這場危禍?”

    司馬白自言自語,探頭伸出了扶欄,只見暗濤已然翻滾江面,縱然添上一具浮屍,江水恐怕依舊東流。

    羯趙不會因爲一句讖言就勒住南下鐵蹄,石永嘉更不會因爲他跳江便罷了自己的圖謀。

    司馬白不是沒想過去做一些事情挽救局勢,也不畏懼去做那些事情,更不是缺人缺兵,他現在何止有兵,簡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闊綽。

    王營七百騎、牛頭衛八百騎、金苜蓿兩百騎、涼州大馬三百騎,若算上以荀羨馬首是瞻的羽林軍一千騎,足足三千驍騎。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握在司馬白手裡,足夠他縱橫大江南北了!

    當初在威南城,他領着兩三百鄉兵就敢直撲平郭,何況現在?

    關鍵所在,司馬白是不知道用要這三千鐵騎去幹什麼!

    當初在遼東,敵情全然不知,敵人所謀全憑猜想,他兩眼一抹黑,走到哪算哪,反而一路殺到了棘城。可現在石永嘉所有圖謀都呈現了出來,擺在了司馬白麪前,明着相告就是要飲馬長江,司馬白倒不知何去何從了。

    打襄陽?防長江?守武昌?翻山越嶺去中原?去把那七萬西軍救回來?還是用他那套縱橫術去石永嘉面前班門弄斧?

    何況還有個庾亮橫在前面,司馬白必要受這徵西大將軍的節制,哪還能像在遼東那樣,一舉囊收慕容兵權,天馬行空,爲所欲爲。

    更遑論不熟山川,不識將兵,貿然行動是天馬行空還是遛馬閒逛!?

    “殿下自己也信讖緯之說麼?”

    一個聲音在司馬白背後響起。

    司馬白轉頭望去,見是一個年輕文士笑呵呵的站在那裡,想必是聽見了他剛纔的跳江之問。

    “閣下不信嗎?”

    那文士搖了搖頭:“同殿下一樣,不信。”

    “呵...舉頭三尺有神明,說話小心一些。”司馬白淡淡應付道,沒心思搭理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書生,方要離開,卻被書生叫住。

    “北伐大捷在即,不知殿下何有危禍之說?”

    司馬白眉頭一皺,掃了文士一眼:“我沒見過你,你不是使團的人,哪裡來的?”

    “學生謝安,蒙蔡太常恩典搭船去建康,昨日供職徵西大將軍幕府,任八品參軍。”

    庾亮的人?

    僚佐之身卻受八品之銜,必是幕府的緊要人物,想來是庾亮的心腹了。司馬白用望氣打量了一遍謝安,秉性剛直,心志方正,年輕人裡算是不錯的了。

    但司馬白也聽出了蹊蹺:“昨日?”

    “不錯,直到昨日晚間,”謝安颯然一笑,“庾相今晨舉薦學生調往建康,任欽天監著書郎,七品。”

    “不錯,不錯!”司馬白呵呵笑道,從當朝權相的貼身參軍,換到京城閒差,好一個前程似錦。

    “著書郎必是精通星象之學,改日要好好請教一下了。”

    “不敢,學生對星象占卜一竅不通。”

    “嘿,嘿嘿,庾相素來知人善用的,卻怎對先生另眼相看?”

    司馬白呵呵笑着,品味起謝安的隻言片語。昨日還是庾亮信重之人,一夜之間便投閒置散,明明不通星象,卻薦了個欽天監著書郎,這貶損之意再明顯不過了。聯想到昨日庾亮因讖緯之議受挫司馬昱,怕是不信讖緯給這謝安惹的禍。

    謝安受了司馬白擠兌,亦不見惱,仍是執着先前所問:“殿下還沒告訴學生,何來危禍呢?”

    “倒是個較真的性子,告訴你也無妨,知道關羽是怎麼敗走麥城的麼?”

    “關羽出襄陽攻樊城,頓兵堅城之下,卻被呂蒙白衣渡江抄了後路,是以孤軍無援,不得已退走麥城而被俘身亡。”

    “學問不錯,我所言危禍,亦不乏相似之處。”司馬白本就沒必要遮掩,便將昨夜張淳探訪,從而推測乞活軍偷潛襄陽之事,大致告訴了謝安。

    謝安凝神屏氣聽完,只搖了搖頭,平靜道:

    “襄陽幾近空城,八千乞活軍猝然發難,勢必得手,七萬大軍的後路斷了...”

    “我曾暗示庾相,不要輕信蜀人之諾,卻被嘲以多疑。”

    “我亦曾勸諫不要將大軍帥帳設在樊城,庾相卻堅持從襄陽移帳樊城,以明北伐之志。”

    “我還提醒庾相,樊城得之太易,羯人必然有詐,卻被斥責擾亂軍心。”

    “羯趙此舉必是籌謀已久,前呼後應,南征已然在即,恩,不計兩淮駐兵,羯趙足可調動三十萬大軍上下。”

    “東南淪喪,已在所難免,建康需早做殊死決戰之備。”

    司馬白邊聽邊用矩相觀察,越聽越驚,心裡直贊,這可真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而最令他驚訝的,是謝安明明心裡惶恐戰慄,但強撐鎮定,從頭到尾面不改色,若非憑藉望氣之利,司馬白都要被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糊弄過去,以爲這書生胸有成竹難不成有了破敵之策。

    這器度,比之乍聞噩耗一屁股癱倒的司馬白不知要強出多少,難怪之前被庾亮信重了。

    “二位好興致,在此觀賞江景麼?”

    “六哥和太常不妨也來賞一賞,趁着這江水還姓司馬,多賞一刻,便算一刻吧。”

    來者正是司馬昱和蔡謨。

    “老七你這說的什麼糊塗話?!”司馬昱一張笑臉頓時拉聳下來。

    蔡謨也皺眉道:“安石,是你惹了昌黎王不快麼?”

    “非是我有意隱瞞,只是從昨夜到現在,還未及相告。”司馬白嘆了口氣,將來龍去脈告訴了這倆人。

    司馬昱聽了這噩耗,如同司馬白一般,只覺眼前一暈,險些當場癱倒,司馬白連忙上前扶住:“此禍因我而起,我情願自裁以謝天下!”

    “該自裁的是臣,臣掌管朝廷諜樞,羯趙密謀至此,臣竟毫未察覺,無顏再回建康了!”蔡謨言罷便衝江水望了過去。

    “我是朝廷正使,是我同李壽定的盟書,跳江若有用,那咱們一起跳!”司馬昱在眩暈中拉住蔡謨,“朝廷諸公若都着學咱們一死了之,豈不正遂了羯趙心願!”

    “六哥罵的對,弟弟慚愧了。”

    “臣亦慚愧,此刻正應勠力抗羯,尋死又有何用!”

    “我大晉司馬氏什麼風浪沒見過?”司馬昱定了定神,昂然道,“襄陽丟了咱們守江陵,江陵丟了還有武昌,武昌不保尚有尋陽,便是退到建康城下,又有何妨?西軍雖陷中原,但江東仍有丁口千萬,值此大晉生死關頭,咱們盡徵義士,何愁無兵抗羯呢?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羯狗!”

    “正該殊死一戰!”司馬白拍了拍巴掌讚道,但心中卻更加苦澀。直嘆書生畢竟是書生,徒勞想當然,根本不知道戰爭究竟爲何。

    敵人大軍壓境,危禍迫在眉睫,朝夕之間能聚起多少百姓從軍?

    除非千萬丁口人人手中一把刀,除非這千萬丁口都願爲大晉司馬氏毀家紓難!

    可這不是癡人說夢麼?

    國戰不是這麼打的...

    司馬氏據有大江南北之時,丁口豈不更多?當年就不能盡徵天下義士麼?何以落的山河破碎?

    要將這千萬丁口擰成一股繩勠力同心,非是聖人,不能爲!

    “只看庾相能否力挽狂瀾了,”蔡謨也不忍心給司馬昱潑冷水,轉頭衝謝安問道,“安石,你最熟武昌軍務,你不妨說說,武昌在庾相手裡能守多久?”

    司馬昱也追問道:“是啊,多守一日都是好的。”

    謝安默默思忖了一陣,並未急於回答,而是緩緩分析:

    “樊城存糧可供給七萬人半月之用,而...”

    司馬白驚訝打斷道:“半月?會有這麼多麼糧草?大軍在外,後路一斷,我只當能撐三五日便謝天謝地了。”

    謝安解釋道:“殿下不知內情,以常理推斷原也是無錯的。按理說隨軍糧草不必屯那麼多,但這次北伐是有些隱秘章程的。西軍是打算以樊城爲前營,遣偏師持續抄掠義陽左近,是以樊城一下,襄陽城的糧草便轉了大半去樊城,”

    謝安稍一沉默,似乎又重新估算了一遍,

    “我之所以保守說半月,乃是不確定乞活軍奪下襄陽的具體日子,緩上一日功夫,襄陽便能向樊城多轉五日糧草。”

    雖然辨出謝安不是說謊,但司馬白仍是懷疑:“七萬兵馬嚼褁,所需日以海量,你竟算的這麼精細?”

    謝安一攤手:“擬發軍令,收悉軍函,調撥糧草,參謀行軍,這是我的分內事。”

    司馬白頻頻點頭道:“不錯,你這八品參軍就是幹這個的,乾的漂亮!嘖嘖,謝先生請繼續說下去,我受益頗多呢!”

    司馬白萬萬沒料到竟在謝安這裡有意外收穫,一點靈光從他腦子閃過,他不由的精神一振,重新審視起當前戰局。

    “不敢當,學生妄言了...”謝安稍一謙遜,接着說道,“除了樊城的三鎮精銳七萬兵馬,西軍在彝陵猇亭一線常駐三千守軍,江陵集結的五千鄉兵也還未及開往前線,江夏郡亦能急召鄉兵兩千。”

    “唯有武昌左近太空虛,早被西軍徵調空了,但湊個兩千戍軍不是難事。”

    “武城侯的烽陽鐵旅八千鎧馬甲騎也還未到襄陽,昨晚軍報說是要在夏口休整...”

    “怎會這麼慢?”這回是蔡謨打斷道,“兩日夜了纔到夏口?”

    “不清楚,庾相還專程寫了信斥責武城侯貽誤軍機呢,”謝安笑了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幸好如此,烽陽鐵旅若快馬加鞭去了襄陽,人困馬乏又毫無防備,必遭乞活軍黑手。武城侯真是好氣運,烽陽鐵旅現在應該正完好無損的朝武昌收縮了。”

    這又是一個驚喜,司馬白卻知這個驚喜並非是從氣運而來,而是託福周飴之的小心謹慎。

    司馬昱大喜道:“這水陸騎步兩萬人,不正可奪回襄陽?”

    謝安有些爲難,不知該否對會稽王直言,倒是蔡謨婉轉道:“襄陽且先不提,不過接應一下樊城的七萬大軍倒是可行,畢竟襄陽城裡僅只八千乞活軍,守城有餘,阻攔不足。”

    謝安亦點頭道:“雖然風險不小,但庾相運籌帷幄,或可一試!”

    “咦,老七,你怎麼不說話,咱們這幾人,你最知兵的,快說說,能不能將大軍接應回來。”

    司馬白卻沒他們那股興奮勁,只訕訕一笑:“庾相久於掌兵,自有分寸。”

    他輕輕敷衍過去,實不願同這幾個門外漢紙上談兵。奪城的是八千乞活軍不假,但待到這兩萬援兵到了襄陽,誰知道城裡有多少兵馬了?

    你七湊八湊尚能聚起兩萬援兵,羯趙就乾等着喝風麼?!兵圍樊城是不假,就不能遣偏師先進襄陽?西軍龜縮樊城,難道還敢出城阻攔麼?!

    在他看來,這個疑問猶如小孩子問大人能不能摘下天上的月亮!

    大人該怎麼回答?

    倘若庾亮真如這三人所盼,匆派援軍接應,那這兩萬兵馬恐怕也要丟去喂狼了。

    他心裡暗暗嘀咕,好在庾亮也堪稱俊傑,必然不會做這種傻事。

    這兩萬人並沒有被司馬白放在心上,雖然不像謝安算計的這樣精準,但司馬白知道,再怎麼窘迫,武昌現在湊個兩三萬人守城是綽綽有餘的。但同羯趙傾國力南下的大軍一比,兩萬還是三萬都沒有區別,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真正讓他在意的,還是那半月軍糧!

    以樊城之固,七萬兵馬在半月內是無虞的,只要不破樊城,羯趙縱有三十萬大軍,亦不敢輕易南下。

    有這半個月打底,只要再從武昌耗上一個月,月半時間,已足夠南兵馳援武昌了。

    南兵軍力弱,或是亦難阻礙羯趙大軍打破武昌,可至少還能再拖一個多月!

    若是扛上三個月,就入冬了...

    到那時,亡國滅種的危禍已非像現在這麼火燒眉毛了,變數越多,大晉朝廷輾轉騰挪的餘地也就越多,羯趙若還非要將司馬氏一口咬死,怕也得硌掉幾顆鋼牙!

    但羯趙真敢豁出去麼?

    拼掉時間,換來變數,這纔是以弱抗強的國戰打法!

    現在關鍵所在,是在南兵馳援之前,如何拼掉那一個半月!

    可羯趙自然也在爭時間,對於這場南征,籌謀已久的石永嘉會給司馬氏這一個半月的喘息時間麼?

    那個妖女會怎麼做?!

    司馬白已隱隱有了一個大膽想法,雖是天馬行空,但絕非遛馬閒逛。

    “老七你這是敷衍咱們麼?”司馬昱對那句庾亮自有分寸顯然不滿。

    “不,不,我有一策,或可緩解燃眉之急,”司馬白呵呵一笑,“只是還缺一樣關鍵東西。”

    “我就知道你足智多謀!”司馬昱急道,“缺什麼東西?爲兄給你弄來!”

    不待司馬白回答,只聽背後一聲輕喝,

    “小叔!總算找到你了!”

    竟是司馬興南殺氣騰騰的直衝司馬白而來,

    “今次還想賴賬麼?那我就要請六叔和太常評評公道了。”

    “成何體統!”司馬昱怒喝一聲,他雖不知大侄女所來爲何,但現在什麼時候了,豈容的婦人胡鬧?

    司馬白卻連忙將六哥拉住,言笑晏晏:“那東西可全仰仗南康呢!”

    自古江東多才俊,婦人能頂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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