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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紀略 - 第237章 禮尚往來字體大小: A+
     

    成國和晉廷結盟已是各方心照不宣的定局,但和親、獻表、稱藩卻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這意味着李壽徹底的倒向了司馬氏,而司馬氏幾乎沒費一兵一卒,便拓土千里!

    雖然這千里之地仍是姓李,但對於大晉朝廷來講絕非只圖了個名義上的便宜,而是有至關重要的形勝意義。

    一旦佔據大江上游的成國歸心,司馬氏便緩解了如利劍般懸在頭頂上的威脅,終於可以騰出手全力北伐了!

    一直以來,李壽對於羯趙操縱叛亂之恨都是緘口不提的,可這三件事一做出來,等若狠狠捅了羯趙一記暗刀子,算是將臉皮撕破了。

    羯人之怒,已然可以想象,臉被打成這樣,這宴席是絕不會再去的了。

    不得不說李壽提前透出了風聲是很有先見之明的,否則羯趙使團宴席上驟聞這三件事,面上掛不住,非得當場掀桌子抽刀子不可。

    而讓羯趙上下震驚的還不止這些,宴席那邊不多時又傳來司馬白要同娶成代兩女的消息,正攥着請柬罵罵咧咧的石宣一下怔住了,暴怒惱羞交加之下,竟連罵人的詞都找不到合適的。

    敢情大趙從盛樂到成都幾番謀劃,到頭來全是給死對頭司馬白做了嫁衣裳,白白給人送上了兩房媳婦!

    石宣冷笑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繼而將請柬撕了粉碎,一刀砍翻了送請柬的內侍,隨即出了驛院,直奔城門而去。

    羯趙使團大隊人馬也浩浩蕩蕩跟在後面,這一氣之下,竟連個招呼都不與主人打,赫然是要打道回國了!

    李壽這邊聽聞石宣被氣成這樣,也是大出意料,不禁忐忑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此刻若追出去送一送,只能落個裡外不是人。

    “從涪城鎮揀選一個萬人隊護衛河間王,羯人若恪守軍紀,便禮送出境。”

    言下之意,若是羯人敢再犯秋毫,便不用客氣。從成都到漢中,再入趙境關中,這送客的萬人精銳已形同監視了。

    今次以賀壽爲名,行拉攏之實,晉趙兩國明爭暗鬥幾番交鋒,從初時的晦暗不明,到西山論筵晉國佔得上風,繼而形勢急轉,乃到如今,最終還是晉國大獲全勝了!

    晉國使團自司馬昱以降,無不揚眉吐氣,都道總算不負皇命,可以風風光光回建康了。

    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唯獨一個人除外,這場風光中的主角,司馬白。

    一千親兵守驛院,一千鐵騎擒逆首,破城,平亂,娶二女,今日宴中風光,全是仗他摧鋒陷陣,他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如同冉冉升起的旭日,司馬白正被所有人矚目着,但他坐在那裡,始終木訥着臉,不見一絲笑容,煞白的左瞳不時掠過幽光,似乎與喜氣洋洋的筵席格格不入。

    他倒不是故作孤傲,而是這場風光的代價讓他難以承受。

    王營一戰折損僅半,殞命的將士不僅是他立世的根本,更是同他屍山火海里闖出來的袍澤。

    成都一夜間殘垣斷壁,家家戴孝,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曾對仲室紹拙說過,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當初攻破丸都山城,他尤不忍屠戮無辜百姓,而今卻根本不能約束那些搶紅了眼的友軍。

    最讓他如坐鍼氈,不敢有絲毫懈怠的原因,是石永嘉就坐在正對面,不時笑岑岑的望過來!

    司馬白以望念觀之,這妖女不是故作輕鬆,而是真的有恃無恐,全然成竹在胸的樣子。

    從那晚到現在,石永嘉沒有任何舉動,更連着整個羯趙使團默不作聲,似乎根本不思扳回局勢,老老實實的認下了這個虧。

    但一個以天下爲棋,動輒謀人一國,其智其能已近妖的主兒,這可能麼?

    她越不動,他便越不安!

    司馬白甚至懷疑眼前這些風光是不是真的,自己真的贏了麼?

    他不是沒想過一刀將她砍做兩半,乾淨利索,一了百了,但他就是不敢輕舉妄動!

    成國太子李勢正在高聲念着紅虞郡主的嫁妝,李壽對女兒很大方,對女婿也已不是厚道所能形容的了。各類奇珍異寶一件件,一單單念下來,便是司馬昱這種視金銀如糞土的人也不禁動容。

    司馬白卻一件也聽不進去,他眼睛瞥向石永嘉,心裡狠狠罵着,妖女,不得好死!

    他知道她能讀出自己心中的咒罵。

    果然,石永嘉眉頭挑了挑,然後舉起了酒盞,隔空虛敬了過來,嘴角輕輕動了動,似乎在說恭喜發財。

    妖女,早晚收拾了你!

    司馬白又暗罵了一聲,仰頭喝盡了盞中酒。

    “甲,一萬副!”

    “戟,一萬柄!”

    李勢的聲音逐漸鏗鏘起來,司馬白也終於側目,衆人的茫然也同他一般無二,怎還把這些軍資也當做聘禮了?

    可有心人稍一琢磨便看透了李壽心思,成國是不想直接出兵插手晉趙大戰,以軍資做嫁妝,既能敷衍姓石的,也能討姓司馬的歡心。

    “弓,一萬張”

    “馬,一萬匹!”

    李勢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樣子,而司馬昱已經撫掌微笑了,這李壽也太會討人歡心了!

    蜀地雖也不產馬,但背靠涼隴西域,又臨着草原,顯然是便於販買的。而丟了半壁江山的司馬氏卻無處尋馬,是以江東極缺馬,別的還好說,這一萬匹馬真是送到了大晉朝廷的心窩裡!

    “箭,十萬支!”

    “糧,十萬石!”

    厚厚的禮帖終於唸完了,司馬白仰頭連透了三盞酒,心中萬般感慨,何其敞亮的老泰山,怕不是要把家底都掏給女婿啊!

    “殿下,說來慚愧,俺們賀蘭家卻沒有這麼闊綽,”

    賀蘭確的位置正巧在司馬白的上座上,他一臉慚愧的湊進了妹夫,低聲道,

    “但千允的嫁妝,阿爹也是早早備下了的,原待成都事了,便要盡數託付給殿下的。”

    司馬白搖頭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又豈會真的在意那些金銀財貨?”

    “是阿爹知道殿下的志向,說那些阿堵東西殿下日後應有盡有,”

    賀蘭確沉聲說着,話鋒一轉問道,

    “護衛俺們入蜀的牛頭衛,殿下既見了,前些日子也用了,不知可還順手?”

    順不順手?

    沒把我扎出一手血!

    那晚帶頭劫掠的友軍,就是賀蘭家的八百牛頭衛!

    司馬白強忍着沒啐上一口,靜了片刻方纔點頭說道:“平心而論,驍勇善戰強過我的王營。”

    他說的是大實話,馬背上長大的草原人,其弓馬精熟豈是耕田農戶能比的?

    “殿下謬讚了,怎能比的上你家王營?”賀蘭確舒出一口氣,欣然道,“但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賀蘭家的牙兵,是賀蘭家最忠心耿耿的鷹犬,是俺們草原上最悍猛善戰的勇士,一點不遜於拓跋家的鹿衛。”

    司馬白詫異道:“你忽然說這些做什麼?”

    “這八百牛頭衛,就是阿爹給妹妹準備的嫁妝,今後就盡隨殿下驅策了!”

    司馬白驚道:“這如何使得?”

    “天上的雄鷹,地上的猛虎,豈能無爪牙羽翼相附?就讓他們隨殿下去建康,哪怕做個看家護院的也好,山高水遠的,千允有他們護衛,阿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還不待司馬白說話,鄰座的慕容恪也湊了上來,同樣低聲道:“我的兩百金苜蓿也給你,讓朔朗領着,隨你去建康!”

    司馬白更驚:“阿蘇德你這又是從何說起?”

    “七哥兒,你且聽我說,”慕容恪竟神情凝重,“你雖立了大功,但卻未必是好事,別怨我直言,你司馬氏的家風可不怎麼樣!”

    司馬白被噎的說不出話來,說起司馬氏的家風,天底下人盡皆知——同室操戈,骨肉相殘!

    “殿下,咱們是一起長大的,我知道你的本事,更知道你的軟處,你心太軟了!而南人都是彎彎心腸,一個個笑裡藏刀的,王營又折了近半,我着實不放心。這些金苜蓿都是你用熟了的,能託與腹心的,不比裴山他們差半點兒!你需帶着他們防身!”

    唉!嘿!

    司馬白嘆了一聲,忽然又笑了一聲,端起酒盞,又是一飲而盡:

    “謝了,都在酒裡了!”

    “白王好酒興啊!”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

    宴席已至酣熱,席中人紛紛起身相互敬酒,而石永嘉終於找上了司馬白。

    司馬白心裡一緊,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暗啐一口,悶哼了一聲,腔也不搭,頭也不擡的又飲了一盞酒。

    “慕容將軍,賀蘭將軍,孤想好好敬白王一盞酒。”石永嘉衝那二人笑道。

    二人不知司馬白爲何言語不遜,想來這二人怕不是有什麼誤會,自然無有不允道:“郡主請。”

    “我還算仗義吧,沒有拆穿你的鬼面目!”這是他自西山之後,同石永嘉說的第一句話。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替石永嘉守口如瓶,每每想與人提及此事,卻又只覺不妥。

    石永嘉呵呵笑着回道:

    “那謝謝你啦,讓曹小哭還能繼續照拂你家那些殘喘乞活的舊民。”

    “不過拆穿了又能如何?石永嘉的侄兒尚無人敢動他分毫,何況石永嘉本人呢?”

    兩句話聽着荒謬,實在再對不過了,懟的司馬白竟無言以答,只瞪了她一眼:“你既能讀我心思,我是不是就用不着說話了?”

    石永嘉又是噗嗤一笑,在司馬白麪前,她似乎放下了曹小哭那種一直端着的風度:

    “孤與你也算有夫妻之實了,白郎何必如此冷冰冰的模樣?”

    “你給我住口!陳留郡主的臉都不要了麼!”司馬白差點一盞酒潑到石永嘉臉上,他壓低聲音吼道,“我恨不能...”

    “剝孤的皮?啃孤的骨頭?”石永嘉接過了他的話茬,頗是嘲諷的說道,“各爲其國,各守其民,此乃天道!”

    “曹小哭都沒說要剝你司馬氏的皮,啃你司馬氏的骨,你姓司馬的卻將姓石的恨成這般,果然好器量!”

    司馬白一怔,心裡一品,倒覺的還真是那麼回事,同爲奪國之恨,他爲何從來不認爲曹小哭應該剝他皮,啃他骨呢?

    他又莫名想到石永嘉曾經說的那句話,“沙場相見,生死無怨,江湖相逢,何妨一醉”,不禁懷疑自己的器量是否真的差了一籌!

    “你來找我,就是爲了調侃麼?永嘉公主!”

    “孤是來道賀的啊,喏,酒都擎着半晌了。”

    司馬白信了纔怪:“呸!你身懷異能,肆無忌憚便可,何必兜圈子?”

    “咱們數一數,你從天師那裡悟了道,從孤這裡得了規源血氣,又霸佔了孤的鏡子,出人頭地不說還抱得兩個美人歸,賺了偌大一份嫁妝,喜事連連,孤賀上一賀也奇怪麼?”

    司馬白嘿嘿一笑,故意嘲弄道:“都是託公主的福,我倒想問一問,你是如何裝出這麼一副心平氣和模樣的?”

    “哈哈,好似孤輸給了你一般,孤可不是裝的呢,孤還要謝謝你呢,幫了孤好大一個忙!”

    “嘴硬!”司馬白悶哼一聲,冷冷瞥着她,被她笑的毛骨悚然,他已然看出這妖女不是強撐嘴硬。

    不應該啊,她明明大敗虧輸了,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這妖女到底還有什麼圖謀?!

    “你能看出孤的心神虛實,也該知足了,就別琢磨其他了,孤瞧着都累!”

    石永嘉仍是笑呵呵的說着,

    “莫急,孤給你預備了一份大禮,你必然驚喜的,倒時就知道孤究竟有何圖謀了。”

    妖女!真是妖女!你心中所想,俱爲她知,如何同她鬥?!

    司馬白盯着她,卻忽然笑了起來。

    他之前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棋子,意外陷入石永嘉的棋局而隨波逐流,被石永嘉各種手段撥弄來折騰去,只能忐忑的揣測石永嘉意圖,可不也一再挫敗她麼?

    如今他一步步走到現在,石永嘉這個在幕後下棋的人已經被他逼到了前臺,他已經和石永嘉正面交鋒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可擔心的?!妖女有何可畏懼的?!

    司馬白端起酒盞,與石永嘉碰了碰,自顧一飲而盡,言笑晏晏道:

    “從平郭到成都,我可是送了公主不少大禮呢,公主若不回個禮,我倒覺着奇怪呢!”

    第二卷《三皇內文》完

    敬請關注第三卷《既壽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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