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孟超饒有興致地問，“在聖光之地，還有很多不願意侍奉聖光的人麼？”

“當然，雖然聖光照耀着人間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個生靈，但不願意承認自己僅僅是一束光線甚至一道幻影的人，還是存在的；不願意接受聖光神殿的愚弄和操控的人，還是存在的；不願意向聖光祈禱，淪爲毫無思想的奴隸，才能運用一丁點可憐兮兮的力量的人，還是存在的！”

冰風暴說到這裡，眼神漸漸明亮起來，胸膛也高高挺起，略帶幾分驕傲道，“比方說——巫師！

“巫師和魔法師是不同的，你知道嗎？”

“這個嘛……”

孟超輕輕按着自己“卜卜”亂跳的太陽穴。

藉由冰風暴的話，不斷解鎖和拼湊着腦域深處的前世記憶碎片。

前世身爲幽靈刺客的他，潛入聖光之地的一項很重要的任務，就是秘密接觸、聯絡和支持聖光神殿的反對者。

巫師和女巫，正是聖光陣營內部，最重要的反對力量之一。

所以，伴隨着冰風暴的介紹，孟超的腦域深處，也漸漸浮現出前世的自己，對於巫師的認識。

冰風暴說的沒錯。

從表面上來看，巫師和魔法師都掌握着不可思議的超凡力量，能夠隨心所欲地凝聚冰霜和火焰，粉碎岩石和鋼鐵，在智慧生命的腦域深處，植入千奇百怪的幻象，甚至召喚熊熊燃燒的隕石雨，瞬間毀掉一支武裝到牙齒的機械化部隊。

但他們的力量來源是不同的。

魔法師的力量之源，正是聖光。

事實上，“魔法師”僅僅是地球人對這些隸屬於聖光神殿的武裝人員的稱呼。

因爲他們施展超凡力量時，激盪出來的絢爛多彩的聲光電效果，很像是地球時代的幻想文藝作品裡描繪的魔法。

所以，在初次見識到這些超凡職業者時，地球人才會臨時用“魔法師”來充當他們的代號。

等到龍城文明捲入異界大戰，和聖光陣營爲敵之後，自然不可能承認什麼“創造萬物，統治萬物，照耀萬物”的聖光存在。

正好，在圖蘭語裡，將這些聖光神殿的超凡職業者，稱爲“光魔的爪牙”。

“魔法師”這個臨時代號，就一直沿用了下來。

事實上，真要按照聖光語的語義來分析。

在聖光語裡表示“魔法師”的專有名詞，由三個詞根組成。

第一個詞根代表“聖光”，第二個詞根代表“運用”，第三個詞根代表“守護”。

合起來，大概是“運用聖光之力，守護聖光之威的人”，這麼一個意思。

而聖光神殿用來統治整片大地的據點——那些拔地而起，熠熠生輝，充斥着超凡力量的魔法塔，也是翻譯成“聖光塔”才更加準確了。

按照聖光神殿的說法，只有信仰聖光，順從聖光，侍奉聖光，心底一片澄清，毫無半點懷疑和惡意的人，纔有資格使用聖光賜予人間萬物的力量。

對聖光的信仰越堅定，能使用的聖光之力才越強大，才能施展出越複雜，越高級，覆蓋範圍越大的魔法。

那些悖逆聖光的不潔者、迷途者甚至異端，是絕對沒有資格施展魔法的。

所以，和龍城超凡者以及圖蘭澤的獸人武士，更加註重打熬筋骨和磨礪心靈不同。

魔法師們更注重冥想和祈禱，以及完成聖光神殿發佈的各種任務，證明自己對於聖光的忠貞和虔誠。

一言以蔽之，所有力量統統源自聖光，魔法師僅僅是聖光的載體。

沒有虔誠的信仰，哪怕各種符文的吟唱和描繪再熟練，準備的施法材料再豐富，就連“光照術”這樣最基礎的魔法，都不可能施展出來。

過去萬年，聖光神殿統治下的人們，一直是這樣認爲的。

直到最近一兩千年。

出現了“巫師”和“女巫”這樣邪惡無比的職業。

傳說中，他們都是一些沒有信仰的墮落者。

是塞滿了貪婪和邪惡的人形皮囊，是聖光照耀萬物之後，殘留的陰影凝聚而成的惡魔，是長着隱形犄角和蹄子的怪物。

不知道這些異端、惡魔和怪物，究竟鑽了什麼空子。

總之，他們根本不用向聖光祈禱，就能使用一部分的魔法！

對聖光神殿和所有的魔法師來說，巫師和女巫的存在，實在是不亞於高等獸人和深淵魔族的重大威脅。

如果人族無需祈禱，無需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向聖光頂禮膜拜，就能施展毀天滅地的力量。

那麼，祈禱的意義又在哪裡？

魔法師和聖光祭祀憑什麼接受國王、騎士和羔羊般的民衆的敬畏、順服和供奉？

聖光神殿又憑什麼凌駕於一個個王國、貴族采邑和自治領之上，代表聖光，執掌整片大地呢？

從這個層面來講。

環繞聖光之地的諸多異族，包括高等獸人在內，都是生長在皮膚上的瘡疤和膿腫，就算再怎麼潰爛擴散，暫時也不至於要命。

而巫師的存在，纔是極有可能顛覆聖光神殿統治秩序的心腹大患。

怪不得，在孟超的印象裡，聖光陣營對待內部的敵人——巫師和巫女的態度，比起混沌陣營更加嚴苛百倍。

要知道，就算前世的地球人，被聖光神殿宣佈爲“異度天災”，相當於全球公敵之類的存在。

但作爲個體的地球人和聖光人族之間，也有暫時合作和妥協的空間。

比方孟超前世的高中班長左浩然。

就在整條戰線崩潰之後，偷偷攜帶了大量地球機密，投靠聖光陣營去了。

貌似，在接受制裁之前，他還頗受到了一些優待，過了一段時間的舒坦日子。

但如果是巫師和女巫投降的話，絕對享受不到這樣的優待。

十有八九會被綁到火刑架上，用文火細細燒成焦炭，再用斧錘慢慢磨成灰燼。

哪怕有機會活下來，也會被閃耀着聖光的銀針，順着鼻孔或者眼角戳入大腦，通過震顫和攪拌，徹底破壞腦組織，變成沒有思想的傀儡，渾渾噩噩的白癡，只知道服從聖光神殿的命令，獵殺昔日同伴的機器。

當然，也沒有多少巫師和女巫，會向聖光神殿投降。

在孟超的前世記憶碎片中，他們的抵抗意志甚至比地球人和高等獸人都要高得多。

所以，他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戳破聖光神殿的雙重謊言，瓦解聖光神殿的統治根基的機會。

孟超似乎有些明白，冰風暴爲什麼想要深入圖蘭聖山，去尋找大火球殘骸了。

冰風暴的目光，卻漸漸變得深邃，表情略顯恍惚，彷彿陷入久遠而痛苦的回憶。

她平舉右臂，伸出了纖細而白皙的食指。

她的手臂上原本覆蓋着一層軟軟的茸毛。

雖然茸毛極細，又呈現出晶瑩剔透，富有彈性的特質，並不像一般的豺狼虎豹那樣，彰顯着濃烈的獸性氣息。

至少，能看出她身爲雪豹女武士的身份。

但現在，孟超有些吃驚地發現，她手臂上的茸毛不見了，統統縮回了體內。

取而代之的，是薄如蟬翼，過於蒼白的皮膚。

她手臂上的皮膚，白得刺眼，白得連底下縱橫交錯的血管和神經都能看見。

順着血管和神經纏繞的手腕一路向上，孟超看到冰風暴的指尖，漸漸涌現出了一團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方圓三五米範圍內的半座洞窟，帶給人一種溫暖的安全感。

這是光照術。

幾乎所有魔法師和聖光祭祀都要學習的入門級魔法。

但沒有純淨的血脈、澄清的心靈和堅定的信仰，也是不可能也不應該施展出來的。

孟超不知道冰風暴有沒有“澄清的心靈”。

但可以肯定，除了手臂之外的軀體，白色茸毛仍未褪去，嘴角還戳出兩顆尖銳犬齒，呈現出明顯獸化特徵的她，絕對不存在聖光神殿能夠認可的“純淨的血脈”。

“我覺得，聖光就是狗屎，和高等獸人的所謂‘榮耀’一樣，都是騙人的。”冰風暴忽然道。

她指尖的聖光微微一顫。

就像是燭火遭遇了微風，火苗忽大忽小，光焰忽明忽暗，隨着微風過去，又漸漸穩定下來。

“看。”

冰風暴眼底浮現出了衝動的快意，“看來，能否施展魔法，和是否信仰聖光，沒有絲毫關係。”

孟超點頭。

冰風暴的這項“實驗”，對生長在異界特別是聖光之地的土著，或許就像是一股大逆不道的泥石流，有着顛覆信仰，崩壞三觀的效果。

但對於來自地球的他，原本就屬於常識範疇，並不值得特別激動。

孟超的冷靜令冰風暴大爲詫異。

要知道，她原本還想看到孟超出乎意料，目瞪口呆的表情呢！

見孟超不爲所動，她忍不住道：“你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孟超道：“我應該怎麼奇怪呢？”

“這個……”

冰風暴無言以對，愣了很久，才長舒一口氣，輕聲道，“我不知道，只是，以往看到我施展魔法的人，要麼是驚駭欲絕，喊打喊殺，要麼是欣喜若狂，激動萬分。

“他們不是將我當成十惡不赦，絕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物；就是將我當成足以顛覆魔法原理和聖光之道的……證據。

“似乎，還從沒有人像你這樣無動於衷的。

“難道，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我指尖的這團光芒，究竟意味着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