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智慧樹的娓娓道來。

半透明的光影中浮現出一幕幕桃源鎮剛剛穿越過來，人類戰天鬥地，可歌可泣，卻又勾心鬥角，可悲可嘆的畫面。

無論對抗洪水、迷霧和怪獸的戰鬥，還是人與人之間爲了爭奪資源，無所不用其極，超越一切人性的戰鬥，都比龍城的主城區要殘酷一百倍。

這是當然的。

因爲主城區的人口衆多，資源豐富，工業門類齊全，而且位於怪獸山脈包圍的盆底中央，遠離霧隱絕域之類怪獸橫行的山嶺和叢林，相對而言，生存難度要小得多。

桃源鎮僅僅是一座衛星城，負責承接整個大龍城區域，某個門類的工業和科技體系，勢必不可能如主城區那樣，存儲太多的物資，擁有包羅萬象的機械和科技儲備，甚至極少有軍隊和武器庫。

偏偏他們又直接穿越到了霧隱絕域這個怪獸大本營。

還面臨赤龍江和虎怒川的衝突，導致的無比激烈的洪水氾濫。

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地獄開局”。

在生存還是毀滅的抉擇下，人性的崇高和卑劣，都被壓榨到了極限，釋放出最瑰麗和最醜陋的光芒。

所以，桃源鎮就是龍城的縮影——更極端，更短促，更激烈的縮影。

“我在桃源鎮民的記憶碎片裡看到，那些如行軍蟻般自我犧牲的人類，全都死掉了，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爲桃源鎮爭取到了一線生機，然而，倖存下來的桃源鎮，卻落到那些如兇暴鼠般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傢伙手裡。”

智慧樹繼續說，“我在一個戴着眼鏡，好像是教師的人類腦中，讀到一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似乎，挺適合用來形容桃源鎮穿越初期發生的事情。

“總之，那些像是兇暴鼠一樣的人類贏了。

“這也很正常。

“大自然從來沒有善惡之分，當一羣行軍蟻和一隊兇暴鼠相遇時，前者‘崇高、偉大、光榮’的犧牲精神，並不能讓他們自動獲取勝利。

“不過，像是兇暴鼠一樣自私和狡詐的人類，奪取了桃源鎮的掌控權之後，他們的所作所爲，又令當時懵懂無知的我，大惑不解起來。

“他們明明掌握了桃源鎮的大部分資源——罐頭、電池、飲用水、壓縮食物和地球上帶來，用一瓶就少一瓶的藥品，幾乎都掌握在他們手裡。

“但他們仍舊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琢磨着如何從其他鎮民手裡，掠奪剩下來的一丁點資源，彷彿非要將１００％的資源都掌控在自己手裡才能安心。

“而當這些‘兇暴鼠’們發現，所有資源都已經集中在他們手裡時，他們幾乎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立刻向彼此開戰，自相殘殺起來。

“彷彿，整座城鎮，只有一名人類，能掌控１００％的資源，繼而成爲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這實在是在真正的兇暴鼠羣中，都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兇暴鼠當然也會爲了食物、巢穴以及繁殖的權力而自相殘殺，但這種殺戮往往是有限的。

“一頭再怎麼強壯的兇暴鼠，只要在巢穴中堆積了超過半年的食物，還有十幾頭雌鼠可以傳承它的基因，它就會心滿意足。

“但桃源鎮上的強者，明明佔有了他們十幾二十年都吃不完的罐頭，用不完的藥物，卻還要爲了更多資源而開戰，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還有，他們殺死競爭者和反抗者的手段也格外殘酷，折磨三天三夜都是家常便飯，有些被他們細細炮製了十天半個月，變成一具腐爛的骷髏，卻還未死去的人類，簡直連我看了，都嚇得要做噩夢呢！

“折磨敵人，這又是一件怪獸很少做的事情。

“對怪獸而言，獵殺就是獵殺，是爲了獲取能量，延長自己的生存時間，以便自己的基因擴散開來，就這麼簡單。

“哪怕外表再猙獰的怪獸，殺死獵物也只需要一秒鐘，基本感覺不到太多的痛苦。

“是，的確有些貓科怪獸會對獵物玩‘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的把戲，但那是爲了磨練自己的獵殺技巧，並非單純爲了感知獵物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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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蟲豸類怪獸會在麻痹獵物後，將蟲卵植入獵物體內，漸漸融化和吮吸獵物的血肉，直到將獵物吸成一副空殼，大量幼蟲再爆體而出——這種死法，倒稱得上是殘酷，但那也是爲了傳承基因，而不是真的對獵物抱有莫大的惡意。

“唯有人類，既不爲了磨練獵殺技巧，也不爲了繁衍生息，彷彿不需要任何目的，就能從折磨自己的同類，釋放出的極度痛苦中，獲得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快意。

“奇怪的是，人類對怪獸倒是蠻不錯的。

“人類當然也殺死怪獸，但殺戮的目的是獲取食物、原材料和清除威脅，這些目的，都在我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內。

“就算將怪獸大卸八塊，切片研究，也是爲了科研目的，我同樣理解並接受。

“但人類極少爲了‘仇恨’和‘快感’，而折磨怪獸。

“彷彿你們的‘仇恨’和‘快感’，只能在同類身上得到滿足。”

孟超默然。

無論智慧樹的花言巧語裡，蘊含了多少水分和謊言，這一條，卻是他無法反駁的。

“我覺得這些像兇暴鼠一樣的傢伙很愚蠢。”

智慧樹繼續平靜地說，“他們佔有了絕大部分的資源，卻也製造了太多的仇恨，要知道那時候他們纔剛剛穿越不久，剛開始吸收靈能，跌跌撞撞地踏上修煉之路，個體之間的武力值還沒拉開差距，數量還是非常重要的。

“偏偏他們又不把那些如螻蟻和雜草般默默忍受的弱者當回事，還以爲一無所有的弱者們已經徹底屈服，就把矛頭對準了和自己一樣佔有大量資源的強者，在自相殘殺中不斷內耗，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虛弱。

“殊不知，對弱者而言，‘一無所有’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終於，在一場強者之間無比慘烈的自相殘殺後，弱者們在一名正直、堅毅、善良、大公無私、充滿奉獻精神的首領帶領下，團結一致，揭竿而起，打敗並殺死了所有的強者。

“他們將曾經擁有幾十年都吃不完的罐頭、用不完的藥物、整棟摩天樓的強者們，套在一個個輪胎裡面，慢條斯理地點燃輪胎，讓火焰悶悶的、緩慢的、微弱的燃燒。

“那些強者們都被火焰舔舐，身上燎出一片片黑黢黢的大水泡，與其說是被燒死，倒不如說是被慢慢烤死的。

“在強者們的哀嚎聲中，那個正直、堅毅、善良、大公無私、充滿奉獻精神的首領莊嚴宣佈，人們已經奪回了曾經被強者竊據的資源，從今天起，應該將這些資源用於桃源鎮的升級和拓展上，人們要當行軍蟻，而不是兇暴鼠，要團結一心，而不能自私自利，每個人都要竭盡所能，貢獻自己的全部力量，桃源鎮才能在迷霧瀰漫，危機四伏的異域生存下去。

“昔日的弱者們翻身成爲了桃源鎮的主人，他們的歡呼聲響徹了怪獸橫行的山林。

“這一幕令我恍然大悟。

“原來，人類是一種可以在‘行軍蟻’和‘兇暴鼠’之間無縫切換的種族，根據生存環境的不同，自由選擇最優化的生存策略，真不愧是曾經觸碰過星辰的高級種族啊！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又令我大跌眼鏡。

“一開始，這名‘正直、堅毅、善良、大公無私、充滿奉獻精神’的首領，的確實踐了他的承諾，公正、公平、公開地分配所有的生存資源，身先士卒地探索迷霧、和怪獸廝殺並對抗氾濫的洪水，有好幾次，他都險些命喪怪獸的爪牙以及洶涌的山洪之下。

“這樣富有犧牲精神和領導才能的首領，實在是我在任何一個怪獸族羣中，都不曾見過的。

“然而，正當我爲他擊節讚歎，甚至琢磨着是否要現出原形，向他闡明周圍世界的情況，邀請他加入我的神經網絡，運用他的能力和人格，把桃源鎮和叢林都變得更加先進、繁榮和美好時，他卻不知不覺，發生了蛻變。

“或許是叢林的嚴酷超出了他的想象，令他對桃源鎮的前途感到絕望。

“或許是洪水猛獸實在太厲害，令他在生死之間，發現自己靈魂最深處的黑暗面。

“當然，最有可能的是，他在無休止的激戰中，漸漸發現了靈能的秘密，發現這是一個擁有超凡力量，可以修煉，甚至可以成神的世界。

“擁有靈能，可以修煉，意味着碳基智慧生命的個體之間的差距，可以拉大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意味着他無需得到同類的支持和幫助，只要獨霸所有的修煉資源，就有機會不斷強大，成爲比任何人類以及任何怪獸更加強橫的存在。

“意味着他有機會獲得百倍的力量和百倍的壽命，就算桃源鎮毀滅了，強如神魔的他，都能在這個嚴酷的世界上繼續活下去，或許，活得更好。

“意識到這一點後，咱們這位‘正直、堅毅、善良、大公無私、充滿奉獻精神’的首領，幾乎在一瞬間，就徹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