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聽得目瞪口呆。
真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不對，是厚顏無恥的怪獸主腦。
居然把自己罄竹難書的累累罪行，一百八十度反過來說都行！
“也就是說，你的一切敵意，僅僅是針對你所認爲的龍城統治者——九大超級企業？”
孟超橫眉怒目道，“那麼，那些被‘白幽靈’害死的普通探礦隊員，和差點被紅輝玉狂潮爆發害死的普通戰士還有大學生；那些搭乘地鐵去上班的普通市民，卻慘死在超級巨化沙蟲的吞噬之下；那些慘死在君臨大酒店突襲事件中的普通客人；那些被‘深淵魔眼’控制了心智的人；那些被血紋花孢子和新型喪屍病毒變成畸形扭曲的怪物的無辜者；那些死於巢城之亂中的人；那些被服用了神變膠囊的劫匪殺死的人；那些死在獸潮侵襲中的士兵和基層軍官們；以及過去十天半個月，前後十幾支探索隊裡，慘死在霧隱絕域中的中低階超凡者們，他們的死，又該怎麼解釋？”
“……”
智慧樹沉默了很久，最後，緩緩道，“在叢林中，每一片小小的生態系統，往往都由成千上萬的物種共同組成，從真菌，苔蘚，小草，灌木，參天大樹，到食草動物，食肉動物，到各種怪獸，他們的互相吞噬、制約和轉化，共同維護了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
“然而，有時候，因爲氣候異常或者基因突變等等緣故，某個物種會脫穎而出，畸形膨脹和瘋狂繁殖，溢出其應有的生態位。
“那可能是某種苔蘚的瘋狂生長，覆蓋整片叢林，奪走了其他所有生靈的養分。
“也可能是某種怪獸狂性大發，將狩獵範圍內的所有動物統統殺光，而它自己，在屠戮一空的叢林裡，也活不了多久。
“也可能是某種植物忽然進化出了劇毒的特性，不斷向四面八方噴射帶毒的孢子，殺死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植物，沒有了植物，動物也無法生存。
“無論如何，一家獨大的局面，都會導致整個生態系統的失衡、崩潰和毀滅，成千上萬甚至數百萬個物種，誰都活不了。
“想要避免毀滅的結局，只能搶在臨界點到來之前，把這種優勢物種消滅掉。
“通常，大自然採用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放一把天火，用熊熊燃燒的烈焰，淨化失去平衡、走向毀滅的叢林。
“我不否認，很多無辜的動植物都會死於這把天火。
“但浴火重生後的叢林，一切物種又被拉回同一起跑線來競爭，用不了多久，叢林就能恢復元氣，重新變得枝繁葉茂，百花齊放，生機勃勃。
“而在絢爛多彩的花朵和枝椏之下，飛禽走獸也將再度出現，比過去更多也更加活躍。
“可是，如果一開始心慈手軟，不肯放這把天火的話，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優勢物種的無限膨脹，慢慢擠壓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最終，令絕大部分的物種都如窒息般痛苦的慘死。
“類似的悲劇，我在叢林中看得多了，所以，雖然我和你一樣愛惜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也包括全體龍城市民的生命，但我仍舊毫不猶豫向龍城投下了這把‘天火’，只因爲，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浴火重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這話令孟超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得擠出瞭如岩漿般炙熱的眼淚。
“我經常聽到有人說起類似的話，‘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怎麼怎麼’，但是，每次付出代價的，都不是說這話的人，你說奇不奇怪？”
孟超死死盯着智慧樹，也死死攥着金牙血魄刀。
“孟超，看來你還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智慧樹上的少女面孔，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苦笑道，“你一定認爲，我是一個殘忍嗜殺，滅絕人性，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爲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能毫不猶豫將萬千人的生命，都當成‘代價’而獻祭，是不是？”
孟超冷笑道：“難道不是？”
“表面上看，似乎的確是。”
智慧樹淡淡道，“但是，如果這些人原本就是要死的呢？
“如果我告訴你，我能……看到，龍城會在不久的將來毀於一旦，將近一個億的龍城市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我只是提前了其中幾百萬人，最多一千萬人的死亡，目的是阻止龍城的毀滅，拯救另外幾千萬人，也能令人類文明之火，繼續在異界熊熊燃燒下去呢？”
孟超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他和智慧樹的思維交鋒中，第一次方寸大亂。
有那麼一瞬間，他簡直懷疑智慧樹鋒利如刃的神經電流，已經貫穿了他的記憶宮殿，突破了全部的心靈防線，窺探到了他腦域最深處的秘密。
但從腦細胞到記憶層到靈魂深處，他設置的警鈴卻紋絲不動。
玄之又玄的“火種”，也沒有對異種力量的入侵，做出半點反應。
這足以說明，智慧樹對他大腦的窺視，仍舊停留在最淺層的，他故意讓對方看到的那些無效信息上。
可是，智慧樹怎麼知道龍城即將毀滅？它怎麼可能“看到”！
“你，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孟超假裝憤怒，來掩飾自己的震驚，“今天的龍城兵強馬壯，蒸蒸日上，只要徹底消滅怪獸文明，就能完全佔有怪獸山脈的全部資源，我們的文明必將狂飆突進，再上一個臺階，放眼整個異界，再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我們的腳步，來自地球的鋼鐵洪流，必將把戰旗插遍新世界的每個角落！
“這樣的龍城，怎麼可能毀滅？你又怎麼可能預見未來，看到它的毀滅？”
“呵呵……”
貌似金千禧的少女，無比悲哀地笑起來，綠潮蠕動的臉上，浮現出“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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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身後，觸鬚搖曳，光影變幻，智慧樹上結出了累累碩果。
她輕輕摘下一顆赤紅如血的蘋果，放在攤開的掌心上。
“每個人都可以預見未來。”
它耐心向孟超解釋，“如果我現在鬆手，你不用看，都能預見到，這顆蘋果將會落到地上。
“如果我是從高處鬆手，你的腦海中甚至會浮現出這顆蘋果摔得稀巴爛的圖像。
“如果不是蘋果，而是將一頭小綿羊和一頭飢腸轆轆的嗜血兇獸關在一起，就算不用看都知道，用不了三五分鐘，小綿羊就會變成一堆鮮血淋漓的骨頭架子。
“同樣，在你們龍城，針對文明的未來發展，有各種各樣的規劃，很多人都能頭頭是道地說出，龍城在五年、十年、二十年後的樣子。
“你家的超星資源，提前佈局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產業，孟超，這不也是在你超人的預見性指導下，才做出的決策嗎？
“從這個角度來說，智慧生命的邏輯推演能力，原本就是一種對未來的預知能力。
“當前輸入的數據量越大，邏輯推演能力越強，預知的準確率也越高。
“我的本體，擁有擴張神經網絡，接駁無數碳基智慧生命，通過這些‘終端’來採集數據的能力。
“而通過桃源鎮的歷史，我又構建出了一套關於文明興亡的模型——雖然模型的規模不大，卻能夠‘以此類推’，來推演更大規模的人類社會，比如龍城的未來。
“隨着我的‘偵察兵’從龍城採集回來越來越多的數據，我不斷調整、優化、升級和擴大這套模型，加入了大量算法和公式。
“在我的腦海中，關於龍城的未來，也就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我不斷計算着，思考着，判斷着，有好幾年時間，完全停止了對外擴張，而是全心全意推演着龍城以及周邊區域，當然也包括桃源鎮的未來。
“我的計算力不斷膨脹，漸漸達到極限。
“而我又孤注一擲地投入全部資源，同時調動無數靈獸的大腦，接駁到神經網絡中，一同進行最瘋狂的計算。”
伴隨少女的娓娓道來。
從智慧樹的枝椏間，蔓延出來無數好似虛擬神經般閃閃發亮的線條。
萬千線條縱橫交錯，組成一張遮天蔽日的神經網絡。
神經網絡漸漸蜷曲起來，又變成一團彷彿微微顫動着的，晶瑩剔透的大腦。
貌似金千禧的少女在虛擬大腦中盤膝而坐，表情一半莊嚴肅穆，一半迷茫困惑。
緊閉的眼皮下面，眼珠瘋狂旋轉，口中亦是念念有詞，卻聽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忽然，少女猛地睜開雙眼，眼眸深處綻放出攝人心魄的光芒。
“終於有一天，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我彷彿……‘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看到了未來！”
孟超深吸一口氣，又艱難吞了一口唾沫：“你，你看到了什麼？”
“恍恍惚惚間，我做了一個夢。”
少女和智慧樹一起說，“過去的我，從不做夢，最多從我接駁的那些靈獸和人類腦域深處，看到一些斑斑駁駁，支離破碎的夢境，就連那座盡善盡美的光明之城，也是金千禧帶來的。
“這是第一個，完全屬於我的夢。
“但它卻是一個噩夢，一個最可怕的噩夢。
“我看到，整片天空都在熊熊燃燒。
“我看到，無數巨大的光球從火海中墜落。
“我看到，怪獸山脈範圍內的所有叢林——無論天然的原始叢林，還是人類用金屬、玻璃和水泥建造的都市叢林，統統被摧枯拉朽的衝擊波夷爲平地。
“所有生靈，無論人類還是怪獸，無論蛇蟲鼠蟻還是真菌和細菌，統統灰飛煙滅。
“相信我，孟超，在這個噩夢中，我看到了末日！”
